沈尹默张一鸣 张充和谈沈尹默:他不教理论 教我笔法
从正在上海举行的全国书法篆刻展可以看到,当下书法界正在回归“二王”书风,回归帖学传统,这也可以视作沈尹默生前倡导的“回归二王”运动的潜在影响。巧合的是,今年是沈尹默先生辞世40周年,上海纪实频道《大师》栏目上周播出了历时半年创作的纪录片《沈尹默》,其中有对沈尹默先生的女弟子、98岁的张充和的采访。
张充和现居美国,其书法尤其是小楷格调极高,出入晋唐,参以隶意,结体疏朗,清劲萧散,极具六朝意趣。《东方早报·艺术评论》特刊出张充和谈沈尹默的全文实录。
张充和
耶鲁大学美术学院教授,1914年生于上海,祖籍合肥,1949年随夫君赴美后,在哈佛、耶鲁等20多所大学执教,传授书法和昆曲,1985年退休。
张充和
我和沈尹默先生是在抗战的时候在重庆认识的。沈先生那时在检察院于右任那里。我拜他做老师,他说“你拜我当然很高兴了,但是你不能光学我,一个人要有他自己(的风格)才行”。他说“我只能教你方法”,他就教我怎么用笔,怎么看字帖。他说“你不要学我的字。照你的办法写,很好。”
他开了十几种字帖让我临。他告诉我学他的字不成体统,不要学他,临帖去,不要临一种帖,要多种帖才行。他不写隶字篆字,就是写楷书,行书,写到极点了。他只教我方法,他说学人家的字,要多方面地学。要从古人的很多字帖上学,不要学一个人的字。
平时总是看他坐在那里。理论没有多少理论,就是写,临写。他不教理论,教我执笔的方法,食指虚张,掌竖腕平。他说你要“掌竖腕平”。他这个执笔要“起来,掌竖,这个地方要平,平起来”。要实指虚腕。指要实实在在的,腕要空着,这样一来,劲从这里来的,即使写小字也是这样的。实指虚腕。这个锻炼很大。
我经常看他写字。他眼睛很近视,我就站在他前面,看他写。他很少写很大的字,他要是跟人家写大一点的字,我就给他拉纸。沈先生的字是宝贝。他的字很纯熟,自然。他的笔法快得很,大字少,都是条幅。他自己磨墨。一般总是在写字,跟他讲话的时候,他头都不抬地写,他看不见人的,很近视了。但写字很好,龙飞凤舞的。看他笔画的运动,好像跳舞一样的,很好看的。
当时我们在重庆用的水,是人工从江里挑来的,用水很金贵。沈先生用它磨墨洗砚,他有他的方法。是什么方法呢,他看砚台要是余墨比较多的话,他就把废纸拿出来,把砚台加上水,在那写,不管什么纸,写字,写到砚台差不多干的时候,就拿清水洗,把笔放上面,就在砚台上洗。因为水很金贵,就是一点水,他用它写字,用它洗笔。洗笔也不在水里洗,水还留在那里,还用,就在砚台上洗。然后砚台就干净了。他说笔根干净,最是要紧。
在重庆的时候,有轰炸,大家都在歌乐山住。沈先生本来在重庆有住的(地方),后来在歌乐山,住着一批文人。沈先生不吃猪肉的,最爱吃糯米丸子,一口一个。
我到重庆去的时候,常常是一个人去的。去看沈先生的时候,我要回青木关,坐公共汽车,他不放心,要送我,一直送到上公共汽车。他近视眼,很深的近视眼,我们一路讲着,走到公共汽车站我就上车了,我就跟他说再见,说再见的时候,他就转身回去了,我就跳下车,跟在他后面,因为我怕他走迷失了路。
我就看他,他要回他那个地方,住的什么地方我忘记了,我就跟在他后面。他眼睛不好,走一路问一路,一路问人,居然就到了。他不知道我跟着。我就怕他走迷路。结果他本事大,一路问,一路问。我笑死了。他不知道我跟着,后来我也没有告诉他。好玩。
我1949年离开上海的时候,和沈先生见了最后一次面。我是婚后赴美过沪,去向他辞行。师母生病还撑着下楼,送我礼品四件:绣花被面、墨一锭、杨振华制“尹默选颖”毛笔两支,最可贵的是已裱好的尹师墨宝两幅,写在一粉一紫的高丽旧笺上。尹师辞世已30年,师母仙逝也已10年。百年弹指,尹师的书法艺术传之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