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万里十迈 十一、悲怆的黄万里
连载:《大家风苑》 作者:肖伟俐 著 2001年8月27日下午3时5分,在清华大学校医院一间简朴的病房,90岁的黄万里溘然而逝。一生不屈不挠的一个战士、诗人倒下了。 一座大坝;一篇小说;一个右派;一本著作;一生执拗,构成了黄万里一生的关键要素。
在他的追悼会上,他的一位学生说:在国内水利学界,多年来,黄万里代表着科学家的良心。 黄万里的悲剧令人扼腕,他去世后,开始有人撰写有关他的文章和书籍,每出现一本,都会引起不小的轰动。
有更多的人,开始从各个层面剖析黄万里的人生,以及他的社会意义和价值。 有人说:黄万里的命运是个人的悲剧,也是中国的悲剧。他就是中国水利界的马寅初、陈寅恪。 有人说:黄万里的一生是追求民主科学的带有悲怆色彩的一生。
我们用了45年的时间,才印证了一个科学家的论断是正确的。 有人说:他的学问主要是致用之学,但他没能致用,从这一点上说,他可能是个失败者。他真正想做的并没能做,只能发出些声音。
科学家黄万里变成了思想家黄万里。 我们必须承认黄万里一生是个悲剧,而更大的悲剧在于他一生挥舞着科学的大旗,手中攥着真理,看似很强大,但最终倒下的却是他?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对手是谁?这是为什么呢? 有人曾给黄万里找了一个对立面,同样是清华大学水利系的教授张光斗,说张光斗一直在支持建三门峡、建三峡。
这种说法,看起来好像是对的,其实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有悖常理。一个张光斗奈何不了黄万里,张光斗支持建三门峡、建三峡都没错,问题是不光他支持,站在张光斗身后和身边的是强大的专家团队,无处不在的行政力量,还有党和人民的意志和愿望。
而黄万里,更像是现代版的堂吉诃德,他挥舞着长矛,却看不到敌人。
在他看来,是众人皆醉我独醒。而在别人看来,他醉得不省人事。 道理其实很简单,站在科学对立面的,不是某个人,而是封建的专制和愚昧,是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无处不在的封建意识,正是它窒息了众人的思想,也扼杀了黄万里的正确,让他倒在了一座坝下。
试想一下,难道那么多的水利专家真的不知道三门峡不能建坝吗? 这让我们想起了最近发生的“华南虎假照片”事件,看起来是一个农民造假,但后面的援手,有专家,有官员。
故事发生的舞台,虽然是21世纪的今天,但后面的背景还是几千年香火不断的封建阴魂,还是许多朝代都玩过的那套盛世献祥瑞的把戏。就是这种看不见的意识,推动着华南虎一步一步走上前台。想想看,难道那些官员、专家真的看不出那是一只纸老虎吗?真的能被一个农民所蒙蔽吗?真的没作为吗?还是他们宁愿把这只纸老虎献上去,讨得欢心呢?恐怕是后者。
几十年来,黄万里一直上书,从几任总书记,到几任总理,持久不息。希望得到上层的支持,反败为胜。
然而他屡败屡战,最终由一个科学家,变成了一个思想家,变成了一个诗人。而他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将军,像张光斗一样,带领更多的人,建更多的坝,或者拆更多的坝。但是他却选择做一名诗人,单枪匹马,赤膊上阵,站在城门外,不停地搦战,最后力竭而亡。
我们还是回到家庭里,再看看黄家其他人的说法。 黄万里的侄子黄孟复说:“在儿时的记忆里,三叔为人谦和。因为三叔待人亲切,孩子们时常在假期云集清华。后来听大人们说黄万里性格倔犟,为人耿直。
……三叔从1957年获罪,直到去世,从未停止过学术研究。去世前几年还曾对我谈及治理黄河的问题,他的身上有着中国知识分子所共有的特点:对学术执著。这一点是非常有现实意义的。
” 他的女儿黄肖路说:“他是一个诚实的人,政治条件适合的时候,他讲真话;政治条件不适合的时候,他讲真话。对他有利的时候,他讲真话;对他不利的时候,他还讲真话。” 黄万里的女婿杨乐是中科院院士,著名的数学家,他评价岳父说:“他在任何情况下从不随大流,只按科学规律实事求是地说话。
” 我曾问黄大能,怎么评价哥哥黄万里,他说:“无法评价。” 但此前,他曾在自己的书中和文章中也多次提到黄万里。黄大能如是说:“至于他有没有做到父亲教导的‘和若春风’,或是有没有完全做到,我并不清楚,但‘肃若秋霜’他是做到了的。
” 让我们回到过去。 1933年,朝气蓬勃的黄万里准备到美国留学,临行前,黄炎培再三叮嘱道:“专门学者,必须熟悉人情世故,考虑自己的主张必须行得通,否则将一无成就。
”这些话仿佛就是对黄万里敲的警钟,换句话说,发生在黄万里身上的故事,不需要出门,回到家中,听听父训,抖擞一下精神,转身出门,一切自然就解决了,根本就不需要上书各类大人物。
黄万里自己总结人生时曾说过: “父曾多次戒我骄傲,多次垂训。古人云:‘虽有周公孔子之德之能而骄,则其人决不得称贤。’戒骄必须从内心出发,仅在形态上不骄,虚伪,犹不足道也。
他内心颇赞我的才能,特别是诗文,但终其生未赞我一词。父尝与老友背后朗诵我的诗句,事传到我的老师,父的后辈学生,我才知父背后赞我。我力遵父训,但最后一点终未能做到。我在成人后所犯错误,要皆出此!
” 1959年,黄万里和黄大能两兄弟到北京医院,看望住院的黄炎培,此时,二人皆为右派。黄炎培担心地说:“今天看来,万里是反对三门峡工程,写了得罪人的文章。大能是因为得罪了民主党派内的某些人,总之,或多或少都是没有掌握好做人之道。” 知子莫若父。黄炎培好像没有提到黄万里的对错,只是说他没有掌握好“做人之道”。这该是最准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