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拍摄木心生前纪录片的经过

2017-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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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2010年12月,我们很幸运采访到当今世界最伟大的艺术家:木心.他对每一个有幸和他接触的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对那些无缘得见的人来说,木心的文字和绘画作品同样能深深打动他们.木心在他的创作生涯中,有意与读者保持距离.他终生信奉福楼拜的格言:"呈现艺术,消隐艺术家."我们拍摄木心这部纪录片的经历比较曲折.2008年,我们计划拍一部中国当今在世艺术家的片子.找拍片投资的过程消耗了我们两年时间:写拍摄计划.约见赞助人,寻求各种艺术基金会的资助等,可惜结果都不了了之.正在我们准备放弃这项计划的时

2010年12月,我们很幸运采访到当今世界最伟大的艺术家:木心。他对每一个有幸和他接触的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对那些无缘得见的人来说,木心的文字和绘画作品同样能深深打动他们。木心在他的创作生涯中,有意与读者保持距离。他终生信奉福楼拜的格言:“呈现艺术,消隐艺术家。”我们拍摄木心这部纪录片的经历比较曲折。2008年,我们计划拍一部中国当今在世艺术家的片子。找拍片投资的过程消耗了我们两年时间:写拍摄计划、约见赞助人,寻求各种艺术基金会的资助等,可惜结果都不了了之。正在我们准备放弃这项计划的时候,我们遇见了木心。
木心经历过文革并坐过牢,在1970年代文革羁押期间他冒着生命危险创作了令人击节赞叹的《狱中笔记》和各种风景画。

有行家认为他是贯通了中国的古典和现代艺术,打通了东方和西方的关节。
我们得知他住在纽约皇后区,离我们不远,正是一个理想的采访对象。当然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是作品本身。
我们见到的他的第一件作品是他的风景作品“会稽春明”:世界消隐在湿润、模糊的群山之中,前景是一片微小的建筑群。抽象和具象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犹如作者的记忆直接植入纸上,心手相应。
之后我们又读了他的《狱中笔记》,里面是他和古往今来伟大思想者虚构的对话,极有思辨意味。
我们和木心在美国的一些朋友取得了联系,亚历山大.门罗, 他和艺术家巫昂以及她的丈夫罗伯特.罗森克兰茨在2003年勇敢地为木心举办了他在美国的巡回展。

另外,我们还联系了童明,木心作品的翻译者和研究者。从他们那里我们得知木心已经离开美国回故乡乌镇定居。
我们又联系了他的老友和一直以来不遗余力的推介者陈丹青。通过他,经过几个月不懈的努力和木心联系,我们终于可以去采访了。
陈丹青与我们同行并给我们打了招呼:如果见面后木心喜欢并且信任我们,那么我们可以继续采访,否者我们只能打道回府。我们做了最坏的打算,因为很显然木心并不喜欢接收采访。我们得知即使他同意了我们的采访,他在访谈时可能会动怒、失去耐心。
另外,我们还得知木心对他的过去,特别是文革被囚禁的经历讳莫如深,不会轻易开口。对木心而言,渲染这一段苦难的经历就如同标榜自己是那些“受迫害的艺术家”,而这这正是他所极力否认的。


木心认为:“艺术作品的价值在于其本身。至于作品是如何以及为何被创作出来则没有那么重要。”
为了营造一个融洽的采访氛围,我们上门之前还需要略备薄礼以示诚意和尊重。因为计划只在中国待一周多,时间对我们而言相当宝贵。
听闻他喜欢西方古典音乐,于是我们准备了贝多芬的弦乐四重奏全集放在摄影包里。
木心接见我们后,平静地说了句“你们好”,随后引我们去他的起居室。我们坐在他的对面。坐定后,他开始打量我们。木心先生带一顶羊毛帽子,把他的前额严实地包裹起来,面目安详。我们能感受到他从他厚厚的镜片后射出的有穿透力的目光。

很显然他是非常聪明的人。
随即我们通过翻译告知他我们的来意:拍一部纪录片。木心没有反应。我们的要求被否定了。
我们强调说这部纪录片是用的会是他自己说的话。木心仔细听着翻译,点一支烟,耸耸肩。
这是同意拍摄的意思吗?还是继续否定?
接着,我们递给他事先准备好的贝多芬唱片。木心微微一笑,口里念叨了几句。翻译说木心很高兴我们大老远赶过来带给他贝多芬,他想知道你们想谈什么,
我们看了眼木心,他身子微微前倾,依然保持刚才的笑容。
终于过关了。趁木心和陈丹青叙旧的当口,我们架设好了灯光和摄像机准备拍摄。
接下去的六天,我们一点一点地完成了对木心的采访,这中间木心屡屡要求暂停以调整呼吸和整理念头。

和我们事先听到的不同,木心很健谈,游刃有余地在不同话题中轻松穿梭,从东西方的文学和艺术的传统到古今艺术的差别。
访谈中贯穿的内容是他不卑不亢地和达芬奇、李煜、马克斯·恩斯特、米芾、托尔斯泰、尼采、安塞尔姆·基弗等人的持续对话。访谈很顺利,其间伴有木心狡黠、戏谑的幽默感。
在谈完长长一段关于音乐的话题后,木心笑说:“你们来想找一个诗人,但是这里只有一个老头子。”
关于他过去的经历,木心谈到在文革被囚禁期间的恐怖遭遇。
他于1970年后期离开中国赶赴纽约,居停此地工作奋斗达30年。
他说,来美国后他只举办过两次个展。一次是在2003年,彼时他已经73岁。

他还说:他等了30多年才等到他的书在中国出版。自美国返回中国定居时,已经76岁。
木心在叙述这些时候没有丝毫的怨怼。对他而言这些只是发生了的事实,就像发生在很久之前的另一个人身上,仿佛所有这些经历和他的作品完全无关。
他说:“重要的是我现在还在干活。”
他领我们去他那个质朴的工作室,给我们看最近几年创作的作品:一些令人惊艳的小尺寸山水画。
在他书房里,摞着他自1980年以来发表的书册,已成书墙。
所有这些,都无可辩驳地证明着他践行了他自己的年轻时的承诺,用他自己的话说:“人不可辜负艺术的教养”。
和木心道别后,我们心理很清楚,以他的年龄,这很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接受访谈拍摄了。这让人有些心酸,毕竟老人在我们采访时是那么有生气:脸上几乎没有皱纹,仿佛岁月没有在他面孔上留下痕迹,他的眼神清澈,思路很活络。
我们希望通过我们的片子能让跟多人认识木心。他教我们人怎样在艰难的处境中生活。他让我们知道重要的不是你说了什么,而是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们会想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