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庆卫生死 媒体专访药庆卫代理人:案子结果是他后半生的追求

2017-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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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南都首席记者姜英爽实习生文思敏发自西安据新华社消息,7月31日下午,药家鑫父亲药庆卫诉张显名誉侵权案在西安雁塔区法院开庭宣判,法院判处被告张显自收到判决书之日起,30天时间内在微博上每天不间断发布向药庆卫道歉微博,不得删除,同时删除之前的造谣诽谤微博,另外张显须向药庆卫支付1元钱的精神赔偿.在药家鑫案终审后,其父药庆卫认为王辉代理人张显在微博上编造了许多子虚乌有的事实,把药家鑫说成"官二代"或"富二代",意在让广大不知情的网民产生仇恨.2011年8月4日,药庆卫向法

南都首席记者姜英爽实习生文思敏发自西安据新华社消息,7月31日下午,药家鑫父亲药庆卫诉张显名誉侵权案在西安雁塔区法院开庭宣判,法院判处被告张显自收到判决书之日起,30天时间内在微博上每天不间断发布向药庆卫道歉微博,不得删除,同时删除之前的造谣诽谤微博,另外张显须向药庆卫支付1元钱的精神赔偿。

在药家鑫案终审后,其父药庆卫认为王辉代理人张显在微博上编造了许多子虚乌有的事实,把药家鑫说成“官二代”或“富二代”,意在让广大不知情的网民产生仇恨。2011年8月4日,药庆卫向法院提起诉讼,状告张显名誉侵权。

8月1日下午,药庆卫的诉讼代理人马延明接受了南都记者的采访。马延明曾从事法律服务工作,十年前下海开公司。一年前,轰动一时的药家鑫一案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因同情药庆卫而成为药庆卫一家的朋友,并义务为他们做诉讼代理人,为此案奔走一年。

“我去代理不是出于多么崇高的想法”

姜英爽:昨天一审判决出来,你们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马延明:没有兴奋,没有快乐。昨天夜里我两点还睡不着,就在客厅一直坐到4点,我一直在哭。

姜英爽:这个胜利在你意料当中吗?

马延明:没有胜利。我们的压力还是很大,这是个沉重的判决。药家鑫杀人之后,所有的舆论,道德评价都背负在药庆卫身上。一直都是。

姜英爽:你是怎么参与到这个案子中来的?

马延明:我之前和药庆卫以及张显都素不相识,对药家鑫案也关注不多。后来因为看了张显一篇文章,和他有些不同看法,就产生了一些言语的冲突,我就开始看药家鑫案,后来因为好奇就认识了药庆卫,就发现网上对这个家庭的报道都是一边倒和不真实的。

姜英爽:你了解到的药家是什么样的?

马延明:我和他通第一个电话的时候,当时药庆卫的妻子因为严重抑郁要去住院,可是医院没有病房,他和我提到这个事情,我正好和那个医院的领导认识。我当时就想,既然他们这么有权势,怎么连医院都住不了呢?而且电话那边的药庆卫是一个很内向木讷的人,我说,我刚好应该能解决这个问题,我来帮你解决。我就给医院负责人打电话,他们也很同情,就腾出了医生办公室,让段瑞华(药庆卫妻子)住了进去,我们就慢慢熟悉了起来。我更加感觉,这一家是需要帮助的人。后来说到他状告张显名誉侵权案已经立案的事情,我因为是学法律的,就告诉了他们一些注意事项,慢慢地就参与了一些。

姜英爽:当时药家鑫已经……

马延明:已经执行了。

姜英爽:你为什么要做这个代理人?

马延明:跟后来张显对我的人肉搜索有些关系,他还骂我骗子、流氓什么的,我很生气,这属于“私心”吧。当时我只是该案的围观者,声援药家者。后来我就对药庆卫说,如果你需要我帮你代理,倾家荡产我也可以。所以我去代理不是出于多么崇高的想法。

姜英爽:你在代理过程中有没有得到过或者希望得到过什么报酬?

马延明:没有。我的公司也快两年没有运营了,现在还面临着工商税务罚款。以前公司再小,也可以一年赚到二十万现金,如果为了钱,我绝对不会做这个事情,为了名,更不可能,我不需要这个名气。我是比较讨厌所谓的网络名人,网络公知的。

姜英爽:你并不想做网络公知?

马延明:根本就不想。

姜英爽:加入就是一个偶然?

马延明:算偶然也是必然,我的个性决定的。

姜英爽:你能告诉我你在这个案子当中,在药庆卫这边,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吗?

马延明:我是药庆卫的主心骨。这个案子,是一个团队在工作,不是我一个人,比如北京的袁诚惠律师、路钢律师也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我是公民代理,我不能去调阅案卷,这些工作都是他们应我的要求去做的。还有那么多坚持的网友,不离不弃。

“药家鑫案被赋予了很多不该承担的东西”

姜英爽:据你和药家的接触,这对夫妻是什么样的人?

马延明:这是严于律己的一家,对孩子,对自己都要求相当严格。我曾和药庆卫聊过这件事,药庆卫是农家子弟,他靠学习改变了自己的命运,17岁就考入了军校,津贴省吃俭用寄回给家里。他永远相信一点,学习好,对自己要求高,不与人为敌,就可以改变自己家庭的面貌。

姜英爽:这是他的坚守?

马延明:这是所有农村孩子的一个坚守。他在军队从来没有失职。药家鑫在外面打了架,药庆卫从来都是批评自己儿子。药家鑫就是一个传统教育的牺牲品。中国传统知识分子都是胆小怕事的,药庆卫和段瑞华都是这样的。段瑞华就是一个标准的家庭主妇,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所以药庆卫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儿子忽然走上这条道路。按照他的教育,他觉得儿子不可能做出这事。

姜英爽:他和你聊他的孩子吗?

马延明:聊。药家鑫从小到大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他的钢琴文化课都是西安音乐学院第一名,他的钢琴弹到了10级,而且进音乐学院文化课考了500多分,可以进二本。

姜英爽:本来药家鑫是他爸爸的骄傲?

马延明:是整个家族的骄傲。而且在音乐学院他还举办了自己的音乐会。

姜英爽:外界有一种声音,他们忽略了对孩子心灵的疏导和指引,你同意这种说法吗?

马延明:我不同意。我现在作为父亲,我改变了对孩子的教育方式,平时可以放松,但是成绩单来了我马上改变了态度,因为毕竟至今高考制度都是相对最合理的选才方式。有哪个家长不要成绩的?

姜英爽:你怎么看待药家鑫一案的发生?

马延明:这是社会救济制度的问题,车辆出事以后的保险机制太差,受害人的后续医疗到现在都解决不了,而他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我更相信他是由于一瞬间的念头。

姜英爽:一瞬间的恶魔。

马延明:对。药家鑫做这件事,是社会救济制度的失败,也是教育失败的一个例子。

姜英爽:我看了药庆卫昨天写的公开信,他到现在都深深后悔自己疏忽了对儿子的爱。

马延明:是的……他非常自责。如果在相对来说公平的环境里,法院做出药家鑫死刑的判决,药家应该接受,司法应该是单纯的。但是遗憾的是有时候在人为操纵下,法律被舆论绑架了。药家鑫一案,被赋予了很多不该承担的东西,包括阶级矛盾,这不是一个个案应该承担的,遗憾的是它承担了。

“我把自己搭进去是因为药庆卫让我尊重”

姜英爽:你和药庆卫在一起的时候,谈得最多的是什么?

马延明:我一般不谈案子,我经常让我儿子到他家去。我儿子调皮捣蛋,他们很喜欢,可能就会忘掉一时的痛苦,所以我儿子是慈善大使。我有时候开玩笑,让儿子去当药庆卫的儿子,我对儿子说,如果你真的做了,以后你就要负担四个老人。

姜英爽:你愿意吗?

马延明:我真的愿意,我就把药庆卫当做我的大哥一样。这件事首先是我的事情。我对药家鑫没有感觉,因为我没有见过他,但是对药庆卫,我是投入了我的情感进去的。所以看到他们难受,我的心里也不舒服。

姜英爽:他们在舆论重压之下的感受你清楚吗?

马延明:我现在公司的事情也停了,就经常在他们家,排解。上次法官跟我说,这件事能不能不告了,不要再关注了,我说不现实,这是他现在唯一的事情。

姜英爽:这个案子是他现在的精神支撑?

马延明:这个案子的结果是他后半生追求的东西。我有时候说,你能不能反思一下,我们能不能提出一点对社会对教育的看法。我周围的朋友都说,药庆卫的教育是成功的,可是为什么药家鑫要做这件事情?药家鑫已经死了,谁也不知道。

姜英爽:你好奇吗?

马延明:我不好奇。人已经死了,让他入土为安吧。

姜英爽:你觉得他们夫妻有在寻找这个答案吗?

马延明:这是他俩这一辈子想知道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他们自己出的问题,也是他们最纠结的东西。药庆卫只要有探亲假,就一天到晚在做家务。药家鑫是他们家族和战友之间的骄傲,大家都寄予厚望。药家鑫一直是按照既定的轨迹在走,而且每一阶段都表现得特别优秀。

姜英爽:所以你觉得教育失败的沉重不该让他们两个人来承担?

马延明:(叹息)所以我去他们家,做类似心理辅导的工作,去转移他们的视线。我都是故意去看一些搞笑的电视,去故意撒一点小泼,我儿子去,就像一个少爷一样,我让他们围着我和我的儿子转,他们就有个事情干了。药庆卫在这个地方根本没有亲属。在张显造谣最厉害的时候,网友辱骂的电话接连不断,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忍受过来的。他连人说话都没有。很悲惨。不用悲惨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境遇。

姜英爽:你在他们家的事情上花费了这么多的精力,从中获得了什么?

马延明:我也为我自己不值。因为所谓的社会公平公正,不应该是个人去追求的,而是政府应该做的。个人去做,代价太大了,所以网上有很多人找我去当代理人,我说我不代理,长期陷在里面,人会扭曲的。

姜英爽:你觉得你是越陷越深?

马延明:我当时只是想让自己去证明张显造谣。以为两三个月就能解决问题,没想到这么久,也没想到投入这么多。我犯了一个大忌,打官司代理要很冷静,可是我把自己搭进去了。陷进去的原因是药庆卫的人格让我尊重。他们的遭遇让我同情,而且长时间的接触,他们已经成为我的亲人。我们一家都经常去药家,每周三我都去法院督促这个案子,每周都去。从药庆卫来说,他的富裕程度不如我,他越来越衰老,已经成为我的牵挂了,从现在看我们是朋友,可是多年以后,我和他感情越来越深,他必定成为我的压力和拖累。

姜英爽:以后还会做代理吗?

马延明:这事不是我能做的,我对每一个案子都全身心投入,我的下场会很惨,我不适合做这个。从法律知识以及素养上我很适合,但是从目前的体制我不适合,我过于追求法律的完美。

姜英爽:这样会让人感到痛苦。

马延明:所以离开它我就能快乐一些。

后记

本来我想采访药庆卫,我想知道药庆卫失去儿子之后的这一年的生活,想知道他之所以坚持打这场官司的想法,但当我拨通药庆卫的电话,那端药庆卫的声音沙哑,疲惫。他很恳切地婉拒了我的采访。他说,妻子精神已经接近失常,昨天晚上闹了一夜。他再也不想对着记者谈起这件事情,因为一遍遍谈起来“心里很不舒服”。就在这刹那间,我放弃了我的坚持,放弃了自己采访药庆卫的想法,过去已逝,最重要的,是这一对即将踏入老年的夫妻如何去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南都首席记者姜英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