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生:“玩命编剧”颠覆改造地方小戏
王新生,国家一级编剧、山东省舞台艺术专家指导委员会委员、滨州市戏剧家协会主席。曾荣记二等功两次、三等功一次,被评为山东省德艺双馨艺术家,滨州市有突出贡献的专业技术人才,市精神文明建设十大人物和十佳戏剧人物之一。
主要作品有《红雪》、《天堂》、《鼓韵》、《梨花雨》、《自梳女》、《沂蒙情》、《云翠仙》、《滩回水转》、《大明悲歌》、《岭南圣母》等。曾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国文华奖、中国戏剧奖、中国曹禺文学奖、中国戏剧文学奖金奖、中国京剧艺术节一等奖、中国少数民族戏剧会演创作金奖、中国小戏艺术节一等奖、山东省精品工程奖、山东省艺术节一等奖、山东省泰山文艺奖金奖等。
2007年,王新生与他人合作的新编历史剧《大明悲歌》荣获曹禺戏剧奖,又在全国1018件参赛稿件中脱颖而出,荣获“全国戏剧文化奖”最高奖金奖,这是迄今滨州戏剧界获得的惟一金奖,也是继《红雪》和《天堂》后,王新生获得的又一殊荣。
本报记者 刘清春 实习生 李茹雪
今年10月,第十届中国艺术节第十四届“文华奖”在青岛揭晓,由我市剧作家王新生创作的新版《云翠仙》和《沂蒙情》在上千个剧目中脱颖而出,双双获得文华奖优秀剧目奖。而在最近闭幕的第五届中国戏剧奖·小戏小品大赛上,王新生创作的渔鼓戏《墙角》和吕剧《闹猪场》,分别由沾化县渔鼓戏剧团、阳信县吕剧团演出,均获得小戏类优秀剧目奖。
十艺节是全国文艺顶级舞台,而文华奖是文化部颁发的专业舞台艺术政府最高奖,是无数艺术家梦寐以求的最高奖项。为什么王新生能够摘取这一艺术花环,改写滨州没有文华奖的历史?从吕剧、渔鼓戏到五音戏、柳琴戏,王新生为何这样执着于地方小剧种,并连连获得国内最高荣誉?让我们走进他的戏曲世界,在唱念做打中,在生旦净末丑的歌舞里,品尝生活百味。
10月的山东,文艺百花伴着泉水怒放,全国顶尖歌舞、曲艺、戏曲、话剧几乎在同一时间上演。在文艺信息密布的空气里,有人传递着一个信息:淄博新版五音戏《云翠仙》上演了,这个小戏唱出了大滋味,何不去看看!
歌声响起,纱幕缓升,一群身着彩衣的“狐”们在台上翩翩起舞、欢笑嬉戏,亦真亦幻。一丝神秘,一丝浪漫,一种飘逸和空灵,一种深情缓缓地渗入观者内心。“其上忘情,其下不言情,情之深者,正吾辈也。”故事中真情的决绝刺痛了观者,也温暖了观者。这部戏曲由王新生执笔编剧,淄博市五音戏剧院演出。
《云翠仙》取材于蒲松龄《聊斋志异》,讲述美貌心善的狐仙云翠仙为报救命之恩,甘愿放弃千年道业,自媒自嫁落魄书生梁有才。不曾想,恶少赵世虎垂涎云翠仙美貌,欲占为己有,设下圈套诱骗醉心功名的梁有才写下典妻契约。众狐仙闻讯,将计就计,大闹花堂,惩罚了恶霸,终使梁有才幡然醒悟,夫妻二人破镜重圆。
几乎在同时,王新生创作的柳琴戏《沂蒙情》在济南章丘剧院参加了文华奖的评比。柳琴戏旧称“拉魂腔”,其声调情浓意长,牵动人心。其剧目多取材于历史故事和民间传说,群众喜闻乐见,有些女人看戏往往忘了回家做饭,故有“拴老婆橛子”的戏称。
“陈毅同志曾经说沂蒙山人用小米供养了革命,用小车把革命推过了长江。我认为,大家更不该忘记临沂女性,是她们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革命的半边天。”王新生解释该剧的创作初衷。2009年底,王新生接受创作邀请深入沂蒙山区采风。
有一次,在沂南县红嫂纪念馆,王新生和导演梅晓艰难地抬起一块门板,“我们两个大男人抬起来都很费劲,但是沂蒙女人在危机时刻,踮着小脚抬起门板架起了火线桥,让战士们踩着门板穿行在山路上。”
“有人说‘战争让女人走开’,但沂蒙女性却以柔弱的身躯直面战争的残酷。”王新生通过三位临沂女性的心路历程,写出她们所代表的沂蒙精神,“当今社会,我觉得特别有必要讲一讲我们曾经有过的这种精神力量,它永不过时。”
从滨州到淄博,从临沂到济南,王新生奔忙不已,终于他的努力获得回报。五音戏、柳琴戏两个曲种同时闪耀十艺节,王新生为滨州人赢得了荣誉。
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院所长、博士生导师王安葵先生评价说:“新生的介入使中国小戏艺术节全面提升了艺术水准,带动了全国小戏的创作。” 国内编剧界这样评价:“王新生将地方小戏种做出了大气象、大味道。”
拿戏当命的王新生,在踏入编剧事业前,过的是截然不同的生活。初中毕业后,他当小工推过砖、和过泥,跟着老太太捡过烂苹果、臭鸡蛋,到屠宰场杀过鸡,在旅馆当过账房先生。尽管苦、累、脏,王新生都是拼了命干。
随后,王新生去市柴油机厂当了一名普通工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劈铁、化铁水。“那时候要抡大铁锤,把铁砸碎,一天要砸20多吨,然后化铁水,前面铁水1400多度,后面火烤着。”这个“瘦小子”最初很不被老工友看好,可他靠着吃苦精神和一股子悍性,居然从助工干到了工段长。
那时工厂组织文艺汇演,有些文化底子的王新生被发现。王新生开始创作、演出、搞独幕话剧,第一个独幕话剧《迟开的玫瑰花》获得了地区一等奖。后来,他加入了地区艺术馆组织的业余话剧团,在当时的北镇剧场、运输公司剧场演出,成了剧团第一批演员,当起了“男一号”。这时,剧团获得机会参加专业比赛,王新生凭着一股子冲劲,第一次写起了剧本,结果一炮走红,获得了地区一等奖。后来,这个名叫《卖馄饨》的剧本发表在山东省文化厅主编的《戏剧丛刊》上,王新生的名字开始为省内剧作家所知晓,他们却想不到,这个剧本竟是一个工人的处女作。
因此机缘,王新生进入市艺术馆,同年调入戏剧创作研究室,正式走上了专业编剧之路。没有想象中的种种美好,这条道路满是荆棘。
回忆那些年,王新生至今仍有苦涩:“去了就让我写戏曲,我哪知道戏曲啊?戏曲的理论和编剧技巧一点也没学过,脑子里就八个样板戏。我就反复扒拉样板戏,来回比较,什么时候唱倒板、什么时候回龙转原板,这个基本格式在什么情况下才可能用,倒板回龙有多少种表现,我一点点琢磨。每一次创新,每一次突破,都是对身体、心理的一次挑战,勇敢的艺术家要直面困境,才能不断获得新生。”
王新生说,做人要老实,写戏不能老实;做人要简单,写戏要复杂。编剧是要下笨功夫的,只有笨人才能干得好。他解释:“譬如,书只是一个路标。去北京的路标,我们顺着路标就去了,但路标永远不是北京。书本就是真理吗?不是的,它只是指向真理的标石。对戏曲得是真喜欢,爱到骨头里,肯为它舍得。要坐得住冷板凳、耐得住寂寞、忍得住贫穷、经得起诱惑。”
滨州市吕剧团的王永昌先生是王新生多年的搭档,也是他钦佩的老艺术家。王永昌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搜集地方戏曲曲谱,很多消失的声腔在他手里活了下来。在鲁北黄河两岸,王永昌已经记录了73个民间音乐人。王新生为老艺术家的精神所感动:“吕剧团到哪个村演出,他就去拜访哪里的民间艺人。近年,我们发掘渔鼓戏,可假如没有王永昌早年的音乐笔记,我们去哪里找寻完整的渔鼓唱腔呢?”
“一部聊斋半部狐,蒲公着意著其书。浮白载笔写荒诞,孤愤却作笑谈出。”——这是《云翠仙》的开场四句伴唱。这些词,与其说是王新生对蒲松龄内心的揣摩,不如说是他对艺术人生的深情道白。
市艺术创作研究所的同事们都知道,王新生是“玩命型”的,早上七点半进办公室,夜里两点下楼,没有节假日和周末。在北京工作的儿子劝说他退休后进京休养,一家人共享天伦。妻子同意了,王新生却不同意。
王新生说对妻子说:“你去可以,可我是干戏的,我不能离开我的根啊。北京人很多,但和我没关系。”他妻子当时就掉泪了,说:“新生,没有人这么看重你的戏!”王新生说:“我知道,但我看重。我不是为戏剧而生的,但我肯定为戏剧而死。这么多年走过来,我才知道什么是事业,离了它就觉得活不好,没滋味,没意义。”
这在外人眼里甚至有些“疯魔”,王新生并不介意:“我是一个拿戏当命的人,当我不能写了就口授让别人代笔。”这样一个视戏如命的人,曾经历一段痛苦的迷茫期。用他自己的话说,“死”过一次,又活过来了。
1991年,王新生去北京中国艺术研究院编剧班进修。有了十余年的创作经验,当时的王新生已经是国家二级编剧,在省戏曲界也有了一席之地,自我感觉挺“膨胀”。但在艺术研究院一个星期下来,专家不讲编剧理论与技巧,单讲艺术人生,讲怎么看社会和人生。这彻底颠覆了王新生的原有理论框架:“有一位专家甚至委婉地告诉我,我还没开窍。我彻底崩溃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走这条路了。”
那一夜,王新生近似呆傻,刚开始无声流泪,后来捂上被子撕心裂肺地哭。“我是一个拿戏当命的人,突然说没开窍,我已经46岁了啊,这条路我还能走吗?”从北京回来后,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个月,一遍遍翻课堂笔记,琢磨经典剧目。他开始明白,好编剧得理解人性,探索文化的源头在哪里。
用了18年,王新生研究佛学道家儒家思想,找寻文化源头,探寻中国人的世界观、方法论如何形成,最终弄明白了。
“道家讲一阴一阳谓之道,万事万物是阴阳和合而成。没有绝对的阳,也没有绝对的阴,它们相互转化,因而阴阳是不二的,形成了中国人的一元论。佛家讲的也是色和空不二。所以佛家讲中和,道家讲中道,儒家讲中庸,中派生出了和,和为贵,天人合一。这就是中国人传统文化的“点”。找到这个“点”,你就知道中国戏曲是怎么回事,其实就是一个虚和实的关系。”
懂得了文化基本原理,王新生的戏剧生命才打通了“任督二脉”。“比如国粹京剧应该继承和创新,让我想起《易经》。易就是变,变则生不变则亡,如果不变的话中国哪有戏曲?没有秦腔、西皮、二黄,没有四大徽班进京,哪来的京剧?都是变来的。我们讲继承,首先要继承我们老祖宗变的精神。为什么我们滨州的戏曲能走在全省的前面,当然要剧目好,要清楚完成一个什么样的塑造,要表达什么样的内涵。除此之外,我们整个音乐、舞美、戏剧节奏、时空流转都可以全面创新。”
王新生的《红雪》刚刚诞生之时,朋友们都不太理解,人物怎么能随便在几个地点、时代穿梭呢?这不成了穿越剧了嘛!可随着这部戏的深入人心,它被称为“在山东戏剧界投下一枚重型炮弹”。一位北京专家说,“山东出了个很大胆的编剧,《红雪》将在剧种的改革上起到颠覆性的里程碑意义。”该剧荣获了第三届中国戏剧文学奖金奖。
歌德曾这样评价自己的作品:“那是我的骨头中的一块骨头,我的肉中的一块肉。”托尔斯泰也说:“只有当你每次浸下了笔,就像把块肉浸到墨水瓶里的时候,你才应该写作。”
在王新生看来,如果不把整个身心都浸到墨水瓶里,不把每部作品都视为自己的一根骨头、一块肉,写出来的东西恐怕只能是文化泡沫,甚至是文化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