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我胡鹏 胡鹏池:我们时代的座右铭
笔者1945年生人,1956年上初中,1959年上高中,1962年上大学。
我这样的年龄段是颇为标准的“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
小学时期是懵懂少年,对社会基本无知。外祖母家邻居上初中的卢明大哥哥送给我两条座右铭。
一条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若要人像我,除非两个我。
另一条是:“学习正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我觉得都很好,尤其前一条,那种对人性的透彻认知,让我一辈子受用不浅。
初中一年级时开始自己搜集座右铭。第一条就是林则徐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注1】,一个“苟”,一个“岂”,让我体会到文字表达的魅力。再由林则徐“虎门销烟”的历史事迹结合这条座右铭,算是上了这辈子人生中爱国主义教育第一课,心实向往之。
由此懵懂而启蒙了,开始领悟到一个人的生命要“为国家、为人民”才有意义。继而又从语文课本中记下了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从课外阅读中摘下了文天祥“天地有正气,------沛乎塞苍穹”,“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鲁迅“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注2】------所有这些都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沉积。
这些爱国励志格言形成了内容丰富的一个系列,当少年的精神沉浸其中时,人生的底色就悄然形成了。
于今,当我皓首苍髯回忆这少年的屏幕,不觉举手额庆。所幸我们毕竟曾经有过这样的人生底色,虽在其后历经无数蒙垢尘劫,但尘垢终究还能风吹雨打去,底色却终究成为我们这辈子人性守望的底线,风雨人生中的“定海神针”。
在“一边倒”的年代,我们感受到了“北方吹来十月的风”是多么的强劲,于是很快就有了两条新的座右铭:
① “在科学上没有平坦的大道,只有不畏艰险沿着陡峭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点。”
②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而已。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的精力,都已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前一条是马克思的。马克思是导师五人系列之首席,这条座右铭教导我们学习要用功,所以我的学生时代从初中开始就几乎没有不用功的时候。
后一条是前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在他的名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凭籍主人公保尔.柯察金之口说的话,词藻十分华丽,洋溢着强烈的献身精神,感染力与煽动力无以伦比。而且,保尔的故事又精彩又浪漫,不仅有革命,而且有爱情。
当保尔还是一个13、4岁的青涩少年时就有了初恋对象,叫“冬妮娅”。这个名字翻译得太好听了,在江浙一带的人听来既雅又嗲。这是一个多么美丽而清纯的女孩啊,为什么要贴上了资产阶级贵族小姐的标签呢?这场恋爱的性质当然是小资的,情节却引人入胜,过程也不完全格式化,但结局却是格式化的。
因两人的出身不同,立场、思想、情调、生活方式也不同,最终的结局“尿不到一个壶里”,各各走上革命与不革命的道路。“贫下中农”出身的保尔则在一个叫朱赫来的老革命影响下,历经磨难,终于在“革命的大熔炉”中百炼成钢,成长为一名艰苦卓绝,百折不挠的布尔什维克。
而林业局长(书中叫“林务官”)出身的冬妮娅则嫁给了一名铁路工程师,就像《青春之歌》中的林道静曾经一度嫁给了余永泽一样。【注3】林道静后来重新革命,然而,冬妮娅却不再革命了,也从书中消失了。虽然保尔在后来又发生过几次爱情,然而他后来的爱情全都不再美丽了。
奥氏其人,不仅仅只是生活在斯大林时代的一个作家,很可能曾经就是一名“斯粉”,他用的书名恰好与斯大林的名字“钢”,斯大林的名言“共产党人都是特殊材料制成的”相呼应。
由于故事精彩,思想“健康”,又逢建国之初的中苏蜜月期,官方认可,该书风糜一代。奥氏的这本书与这句话在中国青年中流传之广,影响之深,更是远远胜过了他的故乡。“墙内开花墙外香”,“本地菩萨照远不照近”,这也是一种社会现象。以至于这种影响一直延续至改革开放年代,深圳电视台居然重拍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电视剧,人家早就不保尔了,我们却仍在“柯察金”。
当年,我和我的所有的同学们几无例外地曾将这段语录写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写在许多课本和笔记本上;毛笔的、钢笔的;行草楷隶,几乎到处都有。初中写,高中也写,大学低年级时还在写。前几年,我们高中同学聚会,许多同学对此还能倒背如流,一致公认这是我们青年时代的第一座右铭,保尔也是第一偶像。
保尔的形象比“卓娅和舒拉”的形象更丰满,比黄继光、罗盛教、邱少云、吴运铎、高玉宝的故事品味高出一个档次。这在很大程度上还是由于有了与冬妮娅的爱情故事。
也许因为我毕竟是男生,虽然崇拜保尔,却对冬妮娅始终讨厌不起来,以为将冬妮娅排斥在革命队伍之外不仅仅是保尔的遗憾,冬妮娅的遗憾,也是革命的遗憾。革命为什么要排斥美丽的冬妮娅呢?把她拉进来一起革命不更好吗?我在初中时期对一名女生有好感,后来发展成初恋;高中时期也对一名女生有好感,始终没有表白过。
这两名女生都有冬妮娅的影子,美丽、聪明,却出身不好。我这一辈子对女人的审美观始终是以冬妮娅为标准的。
大约在1964年春节后开学不久,学校传达了毛泽东在“春节座谈会”【注4】上的讲话。毛泽东不仅主张教育要革命,学制要缩短,还说学生可以逃课,可以上课睡觉,连考试都可以作弊,交头接耳,乃至相互抄袭。真是“海客谈瀛洲,烟波微茫信难求”,大家听了全都觉得新鲜、刺激、兴奋,但不知究竟应该不应该照他说的去做?那时我和我的同学们都是二十左右的大学生了,能够比较“准确地”领会毛教导的“精神实质”了。
伟大领袖不过是打个比方,并不是真的号召我们上课睡觉与考试作弊,而是“殷切地”希望我们这一代的青年思想要解放再解放,当一个因循成规、遵守纪律、传统的好学生是没出息的。
虽然,我们没有考试去作弊,但知道“作弊”也是可以的。也许从那时起,父母及师长们教育我们的“清清白白做人,老老实实做事”就开始变味了,心灵上就植上一种不安分的因子,潜意识中甚至认为一定要搞出一点类似“作弊”的花样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