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祥首都革命(北京政变)(三)班师
1924年9月3日,江浙战争爆发。由于奉张与浙卢是有密约的,所以南方战事一起,奉军在北方的进攻也开始了。
直系曹吴方面虽然尚未准备充分,但是必须迎战。曹大总统立即电招洛阳的吴佩孚即刻北上,统军拒敌。9月17日下午三时半,吴佩孚乘坐的专车抵达北京前门火车站,上至国务总理,下至各军师长,都到车站迎候,一时间翎顶辉煌,盛况空前。从车站到总统府,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气象森严。这是吴佩孚有生以来受到的最隆重的一次接待,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吴的总司令部设在后海的醇亲王府,是当时国务院的所在地,曹锟当即申明,自吴佩孚进京,北京政府所有文武官员俱听其节制。同时吴佩孚命令其第三师接手北京城防,发布安民告示。当晚曹锟在总统府为吴大帅举行盛大欢迎宴会,为其接风,在京全体阁员,军政首长一律作陪。
18日晚,吴佩孚在四照堂(大厅四外全是大玻璃窗,通透明亮,因故得名。)召开军事会议,参加的有吴的参谋长、总参议、陆军总长、海军总长、航空署长、代理国务总理以及直系高级将领冯玉祥、王承斌、王怀庆等六十余人。
众人等了多时,只听得一声“总司令出来啦!”吴佩孚身穿紫色绸夹袄,外罩黑坎肩,下面一条白绸裤,嘴里叼着纸烟,走到座上盘腿一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坐定之后,口传命令。他自任讨逆总司令,王承斌副之,并派彭寿莘任第一军总司令,王维城、董政国副之。第一军又分三路:卽以彭、王、董三人分任司令,各统直军精锐出关进攻。王怀庆任第二军总司令,米振标副之,并以刘富有、龚汉治为前敌总指挥,统“老毅军”攻热河。继而委冯玉祥为第三军总司令,而以张之江、李鸣钟分任一、二两路司令,出古北口以策应王怀庆之第二军。此外,又有十路援军,以张福来任援军总司令,曹瑛、胡景翼、张席珍、杨清臣、靳云鹗、阎治堂、张治功、李治云、潘鸿钧、谭庆林,各领一路。又有后方筹备总司令名义,直省为王承斌,鲁省为熊炳琦,豫省为李清臣,京兆为刘梦庚。海军则以杜锡珪为总司令,温树德副之。又以郑士琦为直鲁海疆防御总司令,迟云鹏为直鲁防御总指挥,赵玉珂为京畿警备总司令,敖景文为航空司令。计直军全部约共二十余万,与奉军相埒。其作战计划,则照奉军行动布置,以彭军任楡关方面,王军任朝阳方面,而以冯军任赤鲁方面。双方备战,可称势均力敌。
冯玉祥对于曹、吴之主战,自始即极不赞成,曾数次面谏曹锟均无效。又曾亲书一长函与吴,劝其勿因逞意气而以国家人民为牺牲。不料吴将原函退回,于封套上大书“少说话”三个大字,使冯玉祥大为郁闷。及战事爆发,吴佩孚强委其为第三军总司令,迫令开赴热河。在表面看来,此一路道远地险,防守不易,非劲旅不足应付,派冯氏前去,表面上是极端借重。而其实骨子里,则此正是吴“借刀杀人”的阴谋。命令宣布完后,冯玉祥问:“给养怎么办?”吴佩孚说:“此次出兵,概不设兵站,粮秣饷项,统由各部队就地筹办。”冯玉祥说:“这恐怕行不通吧,路途这么远,行动这么难,假如还要自己筹饷办站,不但不利于部队作战,并且扰害地方,乡绅百姓都会得罪。”吴佩孚还是说:“兵站用不着办,你们只管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冯玉祥说:“祸害百姓的话且不说吧,我走的古北口这一路,全是荒僻的地区,百八十里地也见不着个人,我们到哪里去办粮去?”吴佩孚不耐烦地挥挥手,表示不谈了。冯玉祥最后说:“在如此没有保障的情况下,我军前进越远,危险越大,败则牺牲塞外,胜也难以立功呵!”吴佩孚说:“今天就这样了,散了吧,散了吧!”
会后几日,冯玉祥屡次请发经费,均无下文。其时,秋尽冬来,塞外天气已是十分寒冷了,而冯军全部冬衣更本就没有准备(奉军则每人皆穿数寸厚的老羊皮军服,),同时军械、给养也没有充分补充,驱此无食无衣之大军以赴荒漠奇冷之区域,无异送死。
不仅如此,吴佩孚还有更狠的一招,在大军出发之前,预嘱孙岳、胡景翼二人暗中监视冯玉祥,谓如其一有越轨行动,即许二人便宜行事,将其就地解决。吴又以巩县兵工厂所制之机关枪五十架拨给胡,并嘱咐说:“您拿这五十挺去打张作霖。打完了,留起来,还有用处。”言外之意就是打冯玉祥。岂不知胡、孙与冯氏早结生死之交,而且三人已订立“首都革命”的密约,吴氏消灭冯军之用意及露骨的说话,孙、胡俱一五一十的告诉冯氏。三人惟有相视大笑而已。
就在曹锟下令对张作霖开战的同一天,孙中山在广州发表了“北伐宣言”,讨伐曹锟、吴佩孚,并派孔祥熙给冯玉祥送来他亲笔书写的《建国大纲》,使冯玉祥精神上受到极大的鼓舞。冯玉祥知道时机已经成熟,决定南呼北应,立即采取行动。
第一步就是对北京城防设置内应。第一、二路军开拔之后,冯玉祥即向曹锟建议:“十三师(王怀庆部)开赴前方,北京防务空虚,最好把孙禹行(孙岳)的十五混成旅调到北京,拱卫首都。”孙岳曾担任过曹的卫队旅旅长,关系非同寻常,因此曹锟欣然接受,立即委任孙岳为北京警备副司令之职,并调第十五混成旅全部进京,分守各个城门。孙岳进京后,一次遇见冯玉祥耳语道:“你特意把我搬来,是不是要我到时候给你们开城门?”冯则报之以会心一笑。
第二步以酬饷为名任命蒋鸿遇为留守司令兼兵站总监,率一营精锐士兵留驻旃檀寺。蒋鸿遇人称“二诸葛”,智勇双全,深沉干练。冯玉祥又将从河南新招募的万余新兵编为三个混成旅,以孙良诚、张维玺、蒋鸿遇为旅长,借口尚需训练,不堪用命,全部留驻北京城内。吴佩孚知道这事,不以为意。于是蒋鸿遇开始大显身手,他派遣大批新兵押运粮草、辎重开赴前方,到前线后全部换以精锐老兵驾空车返回北京,如此往返数十次,城内的新兵都成了精兵了。
第三步,冯玉祥在离开北京之前把黄郛请到船板胡同冯的私宅,向黄秘陈了他的政变计划,当即得到黄的赞同。他们议定:借直奉战争之际,拟以一支精兵倡议和平在北京完成辛亥未竟之功。恰在此时,曹锟为应付战时外交、筹集军饷,以颜惠庆为首组成了新一届内阁。颜总理邀请黄郛担任教育总长,但黄觉的自己参与了倒直行动不想入阁。冯玉祥却力劝黄就职,因为在内阁中消息比较灵通,通电、通讯条件比较便利,便于迅速了解直系内部情况。冯玉祥在出发前留给黄郛一册密码本,请黄随时与他通讯。黄郛留在内阁里,把北京政府及政界人士的动态通过密电,源源不断传送给前线的冯玉祥,为其准确判断形势提供重要参考。
冯玉祥同时还想争取颜惠庆、王正廷的支持,但是颜没有革命性,一味推诿,只好放弃。
第四步,磨洋工。冯玉祥用兵历来都是兵贵神速,先发制人。这次却一反常态,寻找各种借口延宕出发。他在9月18日接受命令,就任第三路军总司令,至21日,先头部队才开始出发。张之江旅为第一梯队,其次为宋哲元旅,刘郁芬旅,李鸣钟旅,最后为鹿钟麟旅。至24日基本开拔完毕,冯的总司令部也从南苑出发,24日晚,到达怀柔,28日到密云,10月1日方才到达古北口。又以筹措给养为名,停在古北口。冯玉祥一方面督饬沿途各县加紧修筑公路,为将来班师回京做准备;另一方面命令鹿钟麟旅每日朝着北京的方向练习行军,或50里折回,或60里折回,有时是徒手,有时又是全副武装;一边走一边做各种演习,有时刚刚支起帐篷准备露营,忽然又收拾起来返回驻地。这样做的用意不仅训练部队急行军,而且使沿途居民对于部队的行动习以为常,不致使尔后的班师引起外界的注意。
这时胡景翼的部队已经在通州集结,奉吴佩孚命令准备出喜峰口应援热河的王怀庆,冯玉祥闻讯派刘治洲、田雄飞到胡部接洽,要他暂缓开拔,以待战局的变化。
吴佩孚大军压境,张作霖感到压力很大,派出代表马丙南,赶到古北口面见冯玉祥,要求联合行动,一致对付曹、吴。冯玉祥表示同意,并和对方达成两点协议:一、事成之后,国事由孙中山主持;二、奉军不得入关。
吴佩孚对冯玉祥的秘密活动也略有耳闻,但并未太在意,只是派他的副总司令王承斌到古北口督促冯赶快向赤峰进兵。
冯玉祥心知肚明,王承斌的到来完全是来监视自己的,他很清楚王与吴的矛盾,索性把全盘计划向他挑明了。王承斌听后说:“吴大帅好些做法,我并不赞成,但是我不能参加你们的行动,只是你放心,我王某也绝不会出卖你们。”冯玉祥说:“人各有志,你既认为各行其是为好,我也不勉强你,咱们能彼此谅解就好。”
10月11日,冯玉祥由古北口到达滦平。这时候山海关方面的战事非常激烈,直军丢失了九门口,战局朝着不利于直军方面发展,吴佩孚已经亲赴前线督战。热河方面由于王怀庆部腐败不堪,与奉军稍一接触即溃不成军,使奉军迅速逼近长城各口。而冯玉祥的第三路军由于行动迟缓,始终未与奉军发生接触。待冯、张取得谅解之后,奉军乃将赤峰方向的兵力大部转移到山海关方面,从而加重了直军第一路军的压力,形势越来越不利。
冯玉祥一直密切关注山海关前线以及北京总统府的一切情况,以便掌握班师回京的最佳时机。当得知吴佩孚已经到了山海关前线,而且奉军攻占九门口,冯玉祥感到时机成熟了,立即派参谋长刘骥回京与孙岳、胡景翼联系。刘骥与胡部岳维峻、邓宝珊,孙部何遂会于通州,告诉他们冯玉祥已经决定班师,要他们早作准备。
冯玉祥与孙、胡联系妥当之后,为慎重起见又给吴佩孚发去一电,报告先头部队已抵承德及沿途筹措给养的困难情形,同时旁敲侧击的探寻前方战事情况。接到电报的是吴佩孚的参谋长张方严,他对冯玉祥是信任的,因此电报并未给吴佩孚看,而立即回电。大意为“此间情势危急,不有意外胜利,恐难挽回颓势。”并催促冯玉祥火速进军“大局转危为安,在此一举。”接着冯玉祥又接到蒋鸿遇的电报:“前方战事紧急,吴已将长辛店、丰台一带所驻之第三师(直系最精锐之劲旅)系数调往前方增援。”
根据这些情况,冯玉祥断定时机已至,不容再缓,乃于10月19日召集张之江、鹿钟麟、李鸣钟、宋哲元、刘郁芬、刘骥、熊斌等重要僚属举行紧急秘密会议。在此之前,冯玉祥尚未对大家宣布过他的秘密计划,但他的这些心腹将领和幕僚们在行军布置中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会议开始时,冯玉祥对大家说:“你们跟随我这么多年,历尽了艰难困苦,现在国家弄成了这个样子,我真不知道会把你们带到什么道路上去。”在座的都是相从多年、共患过难的老部属,对冯玉祥一直忠心耿耿。鹿钟麟首先站起来说:“我们大家患难相从、甘苦与共,原不是为了个人私利,既然为了救国救民,我们一定永远跟着你干,任何危难,在所不计。”
冯玉祥很感动,于是宣布了班师回京、推倒曹吴的计划。各个将领一致拥护冯的主张,并对回师的步骤和办法进行了缜密周到的讨论和布置。会议期间胡景翼的代表邓宝珊也由平泉赶到,并参加会议。
随后冯玉祥发布命令:
一,鹿钟麟第二十二旅自密云秘密兼程回京,驰抵北苑,会同留守的孙良诚、张维玺两旅,及城内的蒋鸿遇旅,占领北京城,并分途警戒。
二,李鸣钟第八混成旅自古北口趋长辛店,截断京汉、京奉线交通。
三,电令停兵于喜峰口的胡景翼部南下,占领滦州、军粮城一带,截断直军后路,并防止吴佩孚率军西向。
四,命孙岳秘密监视总统府曹锟的卫队及吴佩孚在京的留守部队。
五,命承德之张之江第七混成旅,宋哲元第二十五混成旅克期返京,并派员联络热河都统米振标部采取一致行动。驻承德的北京宪兵司令兼前敌总执法车庆云,在第一时间被张之江派人扣押,此人是吴佩孚派驻冯玉祥部的监军,吴的死党。
同时命令封锁京热大道,遇有从热河去往北京方面的人一律扣留,防止走漏回师的消息。
一切准备就绪,21日全军开始行动,各部都以最快的速度向北京进发。先头部队的营幕炊具均留置沿途不动,以便后续部队到达时缩短吃饭和休息的时间。数万部队真如行云流水一般,不但行军迅速,而且对沿途居民鸡犬不惊。先头部队鹿钟麟部于22日到达北苑,其他各部的行军速度都在一昼夜200里左右,创造了当时步兵行军的最快纪录。
冯玉祥本人亲率刘郁芬旅于21日抵密云,对进入北京的种种措施又进行了严密的布置。22日抵高丽营,黄郛由北京赶来相会,共商政府过渡期的办法。商定由黄郛负责组织摄政内阁,并对迎请孙中山先生北上的问题进行筹划,冯并将预先拟定好的主和通电请黄修改。二人谈至深夜十二点,黄郛即赶回北京进行组阁准备。
在北京方面,20日晚间蒋鸿遇已接冯玉祥班师之电,随即下令司令部留守人员,非有命令一概不许外出,以防泄漏消息,21日,蒋仍到军事处照常办公,且请曹锟发给南、北苑新兵枪枝。22日清晨,蒋预派张俊声率兵一营,准备断绝城内交通,并预备大车、麻袋等物堵塞总统府前,为万一巷战之准备。又分派便衣队破坏京奉、京汉铁路交通。部署即定,蒋于下午至北苑整顿所部第三旅,而鹿、孙、张亦于当晚赶至。
大家会商已毕,即对各部分配了工作任务。先由鹿钟麟派兵一团以接运给养为名押大车数百辆鱼贯入城,所有武器皆掩蔽在大车之内,进城后先至旃檀寺留守处集合。至午夜12时,与城内留守部队分别占领电报局、电话局、车站等通讯、交通机构。鹿钟麟率大部队于
夜十二时抵安定门。事前,由孙岳部徐永昌手接收各城门防务,布置妥当,全军衔枚直入,鸡犬不惊。城门预伏之兵,同时并起,照预颁命令行事。
大军入城后,鹿钟麟始终走在队伍前面,每到一定地点,即派出一支队伍,并告以行动时间和任务。鹿钟麟由北向南一段一段前进,队伍也一支一支向四下分散,一直走到天安门前,鹿即将司令部设在太庙。同时蒋部在前门外,孙良诚在北城,张维玺在南城,分任警戒,全城防务基本上布置妥帖。总统府卫队及曹士杰部,皆由孙岳派兵解除武装,给饷遣散。另外派张俊声率兵一营守卫总统府,从这一天起,曹锟被监视在中南海延庆楼,不准其与外间接触。
冯玉祥最痛恨者李彦靑于是夜被捕,随后枪决。原财政总长王克敏原亦为冯氏所必要逮捕者,但被其逃走。其余罪魁多人,亦多逃匿。其中原直隶省长曹锐,是曹锟的弟弟,其搜刮财富有数千万之巨,冯玉祥原想抓到他逼其报效一笔军费,没想到这位曹四爷舍命不舍财,竟然吞鸦片自尽了。
冯玉祥的这次班师,因计划周密,行动迅速,故能于一夜之间,不发一枪,不费一弹,在鸡犬不惊的情况下圆满完成预期任务。第二天清晨,城内居民发现通衢要道都布满佩戴“不扰民,真爱民,誓死救国”臂章的冯部士兵和冯玉祥班师主和的布告,才知道发生了重大事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