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贝:从荷说起——崔自默荷花作品漫谈
在崔自默先生的画作中,涉及最多的,是荷花。有人把他比作"行进的荷",有人称他为"荷花王",还有人赞他为荷之君子,今天我也想从"荷"说起。 从荷说起,并不容易,尽管几乎已对自默老师作品中的荷花形象稔熟于心,然而下笔时,我才发现,最熟悉的,却也往往最为陌生。
该从哪一枝荷说起呢?在那一片片排山倒海的荷叶间,在红莲、白莲、粉莲、墨莲、黄莲以及初荷、盛荷、寂荷,雨荷、风荷、雪荷中,我漫游着,品赏着…… 心莲:默默出尘世,幽幽绽逸香 乙酉年初夏,崔自默笔下的荷花盛开了:或一两枝傲然于微雨,或三四枝曼妙于朗月,或瀑布式的倾泻于明媚的丽日下,或浪花般飘摇在清风中。
其中的墨荷,淡然潇洒,只黑白两色,纯粹得恍若天地鸿蒙。
浓墨入,淡墨出,寥寥数笔,密实厚重的荷叶就被勾勒出来;中锋涩而不滞,侧锋劲而不枯,亭亭的荷茎生机勃勃地滋长蔓延着,塌实有力地举起生命最绚烂的绽放。 其中的彩荷,恬静娇艳,丽雅清脱,翠绿、鹅黄、海蓝、朱红、浅粉,五彩与墨色交融,把荷花那曼妙的身姿勾勒出来。
宛如仙子般羞涩欲滴的盛开着,在幽深蓬勃的林中,悄悄细数着彼此的心事。色彩常常是在画作基本完成后,才进行点染的——这是一场缤纷的画雨,轻灵隽秀地浸润着花、叶和那片池塘,在一瞬间,蓬勃出一个馨香旷怡的世界。
还有鱼荷、蛙荷、蜓荷、鹤荷、鸟荷、山荷、人荷……生命之大,美在其中竞相舒展,展现出一派大和谐与大自在。
转眼到了丙戌年,当我再次徜徉于这片荷海时,景色似乎全然不同了。这些荷,仿佛披上了袅娜多变的纱衣,我可以优游荡漾在荷风香气里。傲岸的、优雅的、高洁的、凝重的、细腻的、工整的、丰赡的、清俊的、雄浑的,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我暗自感叹,崔老师笔下的荷,精进得如此神速!
在丙戌年的初秋,自默老师赠给我一幅荷花扇面,题款为"养心若鱼"。圆润的莲叶与莲花,影影绰绰地散布在清水上。
俏皮的鱼儿,精灵般嬉戏着。我将这幅扇画摆在书桌上,有时,我甚至觉得扇面活了起来,变成一只玲珑剔透的玻璃缸,荷与鱼的生命,就在这小小的净琉璃的世界里欢愉跃动。 一定是发自于心性的自然而然,崔自默画作中的荷,才有了如此的生命活力。
那既是随意的,又是刻意的;既是谨慎的,又是松弛的;既是写生的,又是写意的;既是客观的,又是主观的;既是现实的,更是理想的。也许意境远比情趣更为深刻和紧要,所以经由通达多变的荷像,自默老师势欲注入某种思想力量,把精诚的士气、逍遥的道心、见性的禅意,一起寄托在里面。
梦荷:无言的天真,高贵的童话 那天,我翻阅台湾漫画家几米的书,偶尔读到这样一句:画一只猫来陪伴,猫寂寞。
画一只鸟来歌唱,鸟哀鸣。画一匹马来赛跑,马忧伤。画一只鱼来抚慰,鱼安静。于是忽然,我又想到了自默老师画的荷。 我替几米遗憾,因为他大概没有读到过那样的荷,那幅作于丙戌年冬月的《最令人忆天鹅湖》。
那是一枝会跳舞的荷,她用轻盈绝美的舞姿,动情地"演绎"了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碧绿纤细的枝干恰如天鹅公主修长的颈背腰脚,墨绿微紫的荷叶仿佛飘逸的裙袂,远处一抹灰绿是山影云气或者是黎明前的熹微,一点倒影则是湖面上急速划过的痕……这是绝望、是抗争,更是激情、是希冀。
一时间,音乐、舞蹈、文学、绘画,动与静完美地交织在一起,把观赏者的视觉与心理,带到一个奇妙而梦幻的艺术空间。
这,是一枝能给人带来快乐与幸福的荷。 这组作品还有《风清云淡波无际》、《倩影扶疏入梦来》、《芙蕖塘外有轻雷》等,均是用油彩和水墨混合创作完成的。西方的油画,东方的水墨,两者互相参照与印证实在不易,自默老师却用他与众不同的方法——浪漫和童心,将它们轻松地调和在一起。
莎士比亚曾说:"无言纯洁的天真,往往比说话更能打动人心。"崔自默正是以浪漫和纯真的笔触,赋予了荷花童话般的意境。
安徒生说:"人生就是一个童话,充满了流浪的艰辛和执著追求的曲折。我的一生居无定所,我的心灵漂泊无依,童话是我流浪一生的阿拉丁神灯。"对于自默老师来说,荷花则是他的阿拉丁神灯,是他灵感的倾泻,创作的源泉。
丁亥年暮春,在一幅名为《周游》的油彩水墨作品中,我再次看到了那个澄净无邪的童话世界:橙色的荷花是用油彩展示的,明亮而富有质感,像一盏盏小橘灯在田田荷叶间闪烁着;红色蜻蜓则用彩墨绘制而成,细腻而精致,它们睁大明亮的眼睛、扇动纤巧的翅膀、翘起轻灵的尾巴,顽皮地周游于花丛中。
天地似乎在一瞬间,被一颗高贵的童心点亮了,一切都那么明媚灿烂,令人神往。 丁亥初夏,这种童话情节则在题为《林中仙子似荷花》的画作中,发挥到了极致:含苞待放的荷是刚出浴的仙子,莲叶荷茎是绿荫草地与婆娑树影,水色天光共一色。
我忽然想起了塞尚的《浴女图》,但似乎印象有些灰暗,而自默老师的浴女则是意象的浏亮。
老子《道德经》说"知其雄,守其雌……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尼采在《查拉斯图拉如是说》里说"赤子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游戏,一个自转的轮,一个初始的运动,一个神圣的肯定"——可见复归人类的童贞状态,是一种崭新的人生境界;对艺术家而言,则更是艺术创作行为中的本质飞跃。
此时,自默老师笔下的荷花,已经全然在童话这一特殊的领域,开始寻找契合点;这种表达方式无论是素净的喜悦还是隆重的忧伤,都被赋予了梦幻般的高尚,那是形而上的升华。
影荷:自由的符号,驰骋的思维 戊子年初,崔自默先生画作中的荷,已经脱略了传统水墨画的形式束缚;那童话般灵动和玄妙的意象,也开始了大幅度的变迁。
一切形式都是为内容服务的,都是为思想奠基的。结构、解构,再重构,在一幅题为《荷窗》的作品中,看到的是分裂后重新被整合的荷花元素,笔墨线条不再只是机械化地按照固有的思维方式展开,而是经过符号化的处理,将丰富多变的线条进一步抽象化。
这是一组信息流,输入观赏者的头脑里,一千个读者会产生一千种完全不同的荷花意象。那是朦胧的、混沌的,埋藏着无限的可能。 卡西尔在《人论》中提到:人是创造符号的动物,人借助于符号活动而脱离了动物界,进入了一个精神文化世界;人通过符号的媒介,借助于语言,建构了一个超越其生存环境的符号世界并获得了空前的自由。
的确,人类的文化之路,种种形态如语言、神话、艺术、宗教、科学等,都是符号功能的集中表现。
崔老师笔下的荷,正是把点、线、面以及色彩等绘画基本要素,分析转化为自由的符号,又通过无限种关系组合的可能,最终传导出他独有的内在的精神情感和对客观世界的体验。
自默老师说,"天下没有一流的学问,只有一流的文章",那么可见,他的荷画也是他的一篇篇文章,是散文、杂文,也是叙述文、议论文。 在《荷影》系列作品中,荷花被自默老师风景化、人格化,真正变成了一个含蓄莫测、光怪陆离的异域影象。
画家笔下斑斓的色彩和变幻的光影,既有客观的依据,又强调主观的瞬间把握。丰腴洁白的花瓣中映出另一枝荷花的倩影,荷叶的纹理线条里会成为花茎的另一部分,荷蕊模糊幻化成氤氲的山,曲折无序的线条交叠勾联在一起。
画家不再满意于忠实表现视觉世界,而是要通过象征的、隐喻的和装饰性的符号,来表现虚幻的梦想与启示。此时,以感情为基础对新内容的探索,便成为画家关注的精神内核,它早已超越了以往理智或客观的观察,笔锋直抵灵魂的内在力量和想象,影射出无穷无尽的象征意义。
如果说这些符号仍然属于空间的维度游戏,那么其根本目的,大概就是申述他对自然存在的思考,对影外之影的无奈与彷徨。 观物比德、托物言志,崔自默先生的藉荷以思维,无疑是一次可贵的艺术实践。
荷在其中只是一个载体、媒介,是一个起点、过程,但绝不是终点……关于自默老师笔下的荷花,我想,应该是一个长久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