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正熙全斗焕 朴槿惠丑闻起点:父亲朴正熙历史遗产的正反面

随着朴槿惠的亲信干政的丑闻愈演愈烈,事态在韩国开始变得不可收拾。据韩国媒体报道,朴槿惠已将经济和社会职权交予了国务总理提名人金秉,而这些天来首尔不断举行大规模示威集会要求朴槿惠下台。

事实上,朴槿惠在过去一年里已经经历了两次类似规模的政治风波。一次是去年超过十万首尔民众抗议朴槿惠的劳动改革政策,民众认为朴槿惠对于解决青年就业和贫富差距问题不力。此外,朴槿惠政府推动国家统一历史教科书的举措也招致了社会的反对,经历过独裁时代的韩国人认为朴槿惠企图美化其父朴正熙的独裁统治。

最近一次较大规模的反对风波则是由于韩国部署萨德反导系统,韩国数万民众上街对朴槿惠的做法表示了不满。因此,亲信干政丑闻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它注定了朴槿惠的政治生涯将提前结束。

亲信干政在韩国引起了如此巨大的社会反弹,和国人想象中韩国社会看重家庭等传统儒家价值观不同的情形大不相同。事实上,韩国虽然深受中国儒家文化的影响,但在民众层面上却存在着一种对于当权者较强的不信任感。对于韩国民众来说,军政府总统全斗焕和卢泰愚等人的滥权贪污行为依然记忆尤新,而且金权政治现象一直未被杜绝。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韩国开启民主化以来,韩国人习惯了以上街的方式表达对腐败滥权问题的不满,此次韩国人的行动也受到了民主化中形成的公民意识支撑。

亲信干政门对韩国社会形成了巨大冲击,目前除了崔顺实,又有八名女性被怀疑涉入此事。普通人能够干预最高权力对于韩国社会已经很难想象,而这种小圈子特殊利益团体干政的情况在韩国前所未有。亲信干政门的特殊性其实并不在于其规模和程度,而恰恰在于朴槿惠本身。该事件的两位主角朴槿惠和崔顺实的特殊关系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建立,而两人的关系又可以追溯到两人声名显赫的父亲。

朴槿惠和父亲朴正熙。资料图

汉江奇迹缔造者的遗产

被认为奠定了韩国经济奇迹的朴正熙是日本殖民时期的一名军官,他本人非常推崇日本战前的体制。朝鲜战争后韩国社会的经济凋敝和政治动荡给了中下层军官机会,朴正熙在六十年代通过军事政变上台建立了独裁统治,提出一切为了经济发展的政治纲领。他效法日本明治维新的方式改造韩国的政治经济体制,将战前日本缔造的强制型资本主义国家重建起来。这首先需要一个极具权力而又听命于他本人的国家暴力机器。

韩国中央情报局的创建就是这样的一个尝试。它被称为韩国的“国中之国”,上到高官下到最普通的平民百姓无时无刻不处于它的监控之中。中情局起到的作用类似朴正熙的眼和手,帮他监视控制政客们和社会组织,并且打压工人和农民等潜在颠覆者的活动。

实际上,韩国中央情报局不仅是参考了美国中央情报局设立的,它更多仿造的是日本殖民时代的警察部队。日殖时代的警察渗透到了韩国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有效地控制着从税收到劳资纠纷这样的日常事务,当然也还少不了对于政治异议分子的镇压和监控。

目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干政门主角崔顺实之父崔太敏当年就曾被中情局调查,时任中情局局长的金载圭在法庭声称他刺杀朴正熙的一个原因是为了阻止崔太敏干政。崔太敏曾为战后韩国一新兴宗教团体“永生教”的教主,当时他还创建了社会团体“救国女性服务团”并让朴槿惠担任了名誉总裁。

根据韩国媒体资料,朴正熙虽然在知道了其女和崔太敏不同一般的关系后勒令中情局调查审问崔太敏,却并没有能让性格倔犟的朴槿惠远离崔氏。在金载圭的回忆中,朴正熙让朴槿惠担任了救国女性服务团的总裁,而让崔太敏当了副总裁。

朴槿惠自从其母遇刺身亡之后就一直代行“第一夫人”的职务,从事着各种响应政府号召的社会活动。从种种迹象来看,朴正熙似乎既想让女儿远离这些社会组织的影响,又不希望完全失去这些影响力巨大的社会组织支持。对于一个靠着军事政变上台的领导人来说,合法性是一个严峻的挑战。所以朴正熙在一切以经济发展为纲的口号下,还要切实拉拢社会各界的势力,将它们统合到自己建立的威权体制之内。

朴正熙和后来的独裁者全斗焕和卢泰愚不同的是,他保持了较为清廉的形象和高效的官僚队伍,奠定了韩国几十年经济高速发展的基础。他大规模扩充了整个政府部门,尤其是工商贸易和税收部门。对于日本自上而下官僚体制的推崇影响了他的官僚体制设计。

他在整个在政府内部成立了独立的经济规划部门,该部门统领国内的一切经济政策规划的人员直接向他本人汇报,由此彻底改表了施政不力的情况。比起美国的顾问,朴在指定政策时候更喜欢听取日韩专家的意见。

同时,韩国在朴正熙时代依然保留了大量的日殖时代的公务员,数据显示在1968年任职的高级公务员里有75%在殖民政府里任过职。朴正熙还用军事思维进行反腐败,发起“庶政刷新”运动肃清了官僚队伍,并且对全国公务员开展精神教育宣传。

朴正熙对于韩国今天经济影响最大的一个遗产可能是他一手打造的财阀经济。当时的韩国一直处于和朝鲜发生战争的阴影笼罩下,而美国在七十年代后由于战略调整又大大削减了对韩国的军事援助。这让朴正熙感到必须依靠韩国自身的力量来应对可能的战争威胁,发展重工业成为了不二选项。

那些被称为chaebol的大型集团公司如现代集团和浦项制铁集团在这一时期帮助韩国迅速实现了工业化,而这一切都离不开朴正熙大棒加胡萝卜的扶持方法。

他不仅用行政手段压低韩国国有银行给这些财阀的贷款利率,并且仿造日本的综合商社体制给予这些财阀以国家经济上的特权。此外,韩国的财阀还和日本的财阀之间建立了紧密的合作关系。韩国财阀从日本财阀处获得急需的资金和技术,并且将一大部分产品出口到日本市场。所有的财阀都必须为了朴正熙的民族主义经济纲领开展经营,否则可能面对被取消特权待遇乃至牢狱之灾的危险。

朴正熙遗产的两面性

朴正熙遗产的这种两面性让他在韩国成为了一个既被批判又被缅怀的人物。一方面他是一名军事独裁者,并且是亲日派。另一方面,今天韩国的成就乃至发展依然离不开他的影响。笔者曾和一位韩国朋友谈到过朴正熙,当我称他为“独裁者”时,那位朋友立马反驳说他为国家经济建设做出过巨大贡献。

朴槿惠背负的历史遗产让她一开始就要面对这种两面性。朴正熙在位时强力打压民主派人士,对于工人农民等底层群体进行严格监视控制,却在一定程度上纵容了永生教这样的社会团体,并将他们的行动和目标置于自身的控制之下。

有关朴正熙的争议从朴槿惠上台伊始就没有停止过,朴槿惠曾经努力想让国民认为她是那个继承了她父亲民族主义纲领的人,也是一个具有新时代民主思想的领导人。亲信干政门却彻底打破了她的这一努力,而这也是朴正熙时代的一项历史遗产。

朴槿惠自从七十年代成为“第一夫人”之后,就帮助其父建立亲民的形象和联络民间团体,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其父赋予她的社会关系资本。这种社会关系资本在民主化之后立刻成为了她的政治资本,同时也影响了她自己对于政治的判断。

在当选为总统前她还向当年被其父所迫害过的民主派人士道歉,近两年则频频在历史问题上向日本发难以赢得国民对她的支持。她声称自己为实现韩国民族振兴而工作,积极为其父辩护,将自己塑造成朴正熙民族主义纲领的继承者。这些行动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她在早期获取了一定支持,但日本对待历史态度的转变和韩国政治经济情形的恶化打击了她的政治策略。

虽然朴正熙带来的汉江奇迹依然让韩国人由衷自豪,但它源于统合了政府、银行和财阀的体制,这种财阀体制带来的弊端在韩国民主化之后愈发突出。财阀企业效率低下问题浮现,但通过政策支持积累了大量的不良贷款,让韩国在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中受到了重创。韩国财阀高度依赖政府政策的特性还滋生了腐败,政府官员容易通过政策寻租。

朴槿惠在当选为韩国总统后提出要改革以财阀主导的韩国经济和发展中小企业。然而,朴槿惠的改革计划一如其前几任很快转变,改为鼓励和补贴财阀。韩国经济则依然徘徊在财阀路径依赖之中。近些时候韩国几大财团接连发生破产等负面消息,进一步暴露出了其体制管理不完善和创新缓慢等问题。

此次朴槿惠被曝光涉嫌向三星集团施加压力,让三星集团向崔顺实所控制的两个财团注入巨额资金。这让韩国人想起过去的独裁政府滥权的做法,增强了民众对于执政党政策的不信任。朴槿惠政府原本自2014年执行的经济结构性改革很可能被迫搁浅,韩国的经济在国内外不利因素下将面临更大的不确定性。

朴槿惠丑闻引发的政治海啸可能会进一步席卷韩国政坛和商业界,并在韩国的民众中引起更多的不满。由朴正熙一手缔造的现代韩国曾是朴槿惠的最大政治资本,也正是这个国家现在要将她赶下台了。这个国家被民主社会的公民意识所浸润,但也被历史和体制的包袱束缚难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