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温真实魔鬼游戏 《真实魔鬼游戏》感想
园子温仍然是今天最有趣的日本导演 如何评价园子温? 让我们回到园子温初次踏进主流视野的时候。2001年,Suicide Circle,自杀圈。56名互不相识的高中女生通过网络联系,手牵着手站成一排跳轨自杀。
坦白来说,比起巴士横削两半的镜头,那一幕在视觉震撼上要经典得多。而且,那一幕绝不仅是猎奇的刺激,而是一种宣言式的行为艺术姿态。如果当年的园子温有今天的名气…… 《自杀圈》是一部乘着日本恐怖片(J-Horror)全球浪潮的跟风之作,也因此让他走上了海外获奖转销国内的道路。
你瞧,Circle(圈)的概念,作为圈子(自发组织的团体)和无限循环的双重意象,简直和《午夜凶铃》三部曲《Ring(轮)》《Spiral(螺旋)》《Loop(环)》的中心概念一脉相承。
在从影17年后,园子温终于从《自杀圈》开始,奠定了一种“标签性”的“血腥、变态、猎奇”基调。在此之前,他拍的是地方青年难以宣泄的荷尔蒙,乡镇街道上的奔跑,漫无目的的青春。
他从小看欧洲著名导演的文艺片长大;他写诗,登在国内最好的诗刊上;他做行为艺术,走上涩谷街头为了抗议而抗议。多年后的今天,拍摄了玩具特摄片《爱与和平》的他承认,当年走上血浆片的道路不过是为了市场。
他一直以来最喜欢的电影是《小猪宝贝(Babe)》。 这不是他第一次投机,园子温在书中将他的营销天才倾盘托出。为了糊口,他拍过色情片;为了得奖,他拍过文艺片。为了观众,他开始拍血浆片。
然而,正如《自杀圈》探讨了日本社会在网络时代的孤独与家庭的失败,《奇妙马戏团》描绘了多重人格与多重身份的世界,《真实魔鬼游戏》在表面的“鲜血淋漓”之下,讲述了女性意识的觉醒,婚姻制度(无处不在的枕头)的压迫,以及男性消费者(玩家)的丑恶。
片中的许多元素都是他一直在拍的东西:不能停止奔跑是从最早的独立电影《男人的花道》《自行车叹息》就开始的姿态;多重身份的转换、梦与潜意识(“我是美津子!我是美津子!
”)在《纪子的餐桌》《奇妙马戏团》时期集中探讨过;女性从男人的从属物品,到抗争、寻找自由,再到自我毁灭,是《恋之罪》整部电影的主题。这一次,最让我惊喜的是,园子温仍能在商业电影的框架下拍自己想拍的东西。
2007年,借着拍血腥恐怖片而打响的海外名气,园子温曾与日本的电影“大厂”东映有过一次合作,也就是臭名昭著的《恐怖爆发(Extension)》,刻板的商业套路,不忍卒看。他后来的回忆是,与大厂合作,导演受到的限制太多。
或许和库布里克当年拍《斯巴达克斯》,或者好莱坞的导演和制片人剪辑权之争类似。园导再未与大厂合作,而是继续回去拍他的B级片风格。唯一印象深刻之处,是片中作为恐怖元素的头发增殖到令人恶心,也算是B级的过量的玩心和对商业电影手段的嘲讽吧。
而最近,经过《地狱为何不好》与《Tokyo Tribe》的试水,园导决定正式投身娱乐片。前者表现了对类型电影与B级片美学的赞美,后者则是电影审美化的歌舞片和物美布景尝试,两者都是纯粹形式的游戏,而没有包括任何问题与思考。
2015年,他先后与大厂索尼(哥伦比亚)和松竹合作拍摄了《新宿天鹅》《真实魔鬼游戏》两部商业片,片头没有他一直以来的“A Sono Sion Production”,也违背了他“不用成名演员”的原则,采用了绫野刚、山田孝之、泽尻英龙华、特林德尔·玲奈、筱田麻理子、真野惠里菜等名演员或者像演员转型的成名偶像/模特。
因此,问题是,园子温与商业大片的重新握手,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新宿天鹅》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被阉割的园子温,园子温第一次没有自己写剧本,全片的观感是完全普通的商业片。
我们甚至可以拒绝从片中解读出任何园子温式的东西的尝试。
而在《真实魔鬼游戏》中,园子温宣称:他一页都没有读过原著。他不过是借了一个畅销小说/电影系列的噱头,来拍他自己的私货。 园子温不是一个不会讲故事的人,在《冰冷热带鱼》中我们可以看到剧情的发展的节奏是如何紧张,高度的把握,没有一丝多余的镜头;在《奇妙马戏团》中我们可以看到剧情如何圆满,一切超现实的情节都在好莱坞式的精神分裂的框架下得到完美的解释。
而我们看到,在《真实魔鬼游戏》中,那个写诗的园子温回来了。
他钻回了梦与超现实之中,拒绝被看懂,拒绝为商业电影写一个逻辑自洽的故事。片中美津子不停变换自己的身份,不清楚自己与所处的世界的联系,不停被身边的人提示她自己是谁,应该怎么办。像在一个梦中,美津子通过身边的人来问自己:快想想,该怎么办?呼之欲出的焦灼和对自我的质疑和追寻,最后在长久的自我怀疑后终于坚定喊出的“我是美津子!
”,无疑,是从《我是园子温》时期就开始的一种行为艺术式的姿态。
观众们有权利愤怒。对于付了钱进剧院或者买了DVD的日本顾客,他们可以抱怨并没有看到一个有“意义”的故事,或者是合格的《真实魔鬼游戏》系列的续集;对于花了宝贵的精力点了鼠标,浪费了宝贵的生命在网上看完了的中国观众,他们并没有被感动,也没有被不上不下的血腥镜头震撼,他们感觉什么都没有得到,感觉导演是个疯子;对于没有理解或者尝试理解片中游戏与虚拟现实对应的科幻迷观众,他们觉得片子的故事讲得不好,不够精妙,不够“好看”。
打分与写短评吐槽是他们表达对导演的憎恨的唯一手段。 我们还记得片中“超现实”的话吗?人生即是无意义,我们必须超越。园子温用日本五大电影厂之一松竹的经费,拍的不仅是大量的航拍(可能前所未有地过了把瘾)、慢镜头,或者MV一般的“唯美”画面和剪辑。
他达成的是,在商业大片与消费市场的框架内嘲讽了其本身。你以为他拍的只是女性在虚幻的未来科幻游戏中被物化吗?他反对的是,无论多么荒谬或者不真实,商业片必须/只需要为观众讲一个完整、精巧的故事,仿佛看一件精雕细琢的古代工艺品。
美津子为何写诗?因为诗的非理性、诗的无意识、诗的跳跃式的美学正是文学用以对抗逻辑与现实的最后的阵地。他嘲讽的是电影以其感官的刺激、猎奇的许诺(“鲜血淋漓的高中女生”)对观众的狩猎。
抱着对鲜血、杀戮、女性、底裤……的猎奇心态来看电影的人们,对费解的剧情与不够刺激的画面感到被捉弄。园子温将他十几年来赖以生存的糊口之道完全否定。
人们以为是他恶趣味,是他喜欢拍底裤,是他喜欢拍血浆,是他变态。而园子温不光说,我拍这些都是因为你们想看,而且特地用一部拙劣的猎奇片,嘲笑了所有追求这些的观众。他拒绝被消费。难道来看血浆和底裤的观众不正是电影中打着美少女游戏的宅男吗?在与电影大厂的磨合中,他达到了在《恐怖爆发》《新宿天鹅》中没有获得的自由。
那他为什么要拍这些片子呢?很简单,2015年,园子温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独立工作室的第一部电影《悄然的星》和《爱与和平》一样,都是进入猎奇时期之前的,二十余年之前的剧本。
片子将是继《庸才》《希望之国》之后,园子温第三部以福岛为主题的电影,继续讽刺政府的无能、虚伪,讲述灾难、孤独、人性。
这部电影中没有杀戮、没有鲜血、也没有底裤,没有任何猎奇。有的是极其缓慢的镜头、古典乐,和他最爱的女人——神乐坂惠。然而,因为没有潜在市场,《悄然的星》在获奖后(而我们看到,真正以拍猎奇片为己业的三池崇史,在同一电影节上并未获奖)却迟迟无法在日本上映。
尽管如此,园导表示,今后还会继续拍摄以福岛为主题的电影。这在今天的日本,是绝无仅有的一份对这片土地的爱与担当。观众们看这些商业烂片的钱,将会支持他拍一些真正有意义的作品。
因此我们看到了日本电影真正的困境,这也是园子温为何多年如一日地咒骂日本电影腐朽、要完。日本的商业电影、市场机制、“愚蠢”的观众阻碍了真正的好电影的出现。不管是猎奇还是所谓的“文艺”片,赚取的都不过是感官的刺激或廉价的感动,血和眼泪的面具后都是商业大片的逻辑。
如果不进入这个商业体系,有追求的导演很快就会饿死(事实上,这适用于动画、设计、建筑、时尚等所有创意领域)。我们看到曾经在园子温片场实习的女导演,为了筹拍自己的出道电影而去拍了成人电影。
而在《真实魔鬼游戏》中,我们看到的是,园子温召集了大型片方、有市场召唤力的偶像演员、女高中生与“人气系列改编”的噱头、一群渴望暴力和色情刺激的观众,然后给了他们一坨屎。
而且,这是一坨诗意的屎。 让我们永远不要忘记片中“超现实”(富手麻妙/冨手麻妙)的中指,以及她和“超现实”的生活的永远的搏斗,不要忘记秋(樱井有纪/桜井ユキ)的勇敢、对美津子的援助与牺牲。
这两位才是园导今后将会大力培养的演员。她们将会作为主演出现在园子温下一步作品——电影合辑《Madly》的短片《Love of Love》中。让我们永远拥抱超现实,与一成不变和体制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