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以撒】朱以撒散文精选

2018-01-15
字体:
浏览:
文章简介:茂密的枝条浓郁的绿色,总是把内部遮盖得严严实实,让人的目光难以穿透绿色进入内部,因此弄不清绿色的内部隐藏着什么秘密.这种遮蔽是没有季节性的,无论是春夏或者秋冬,一概如此.但如果冬日去北方,空巢就很清晰的进入眼帘了.夏日过了秋日来了,晚秋萧瑟,叶落纷纷,成群的鸟就离巢远行了,它们到温暖的南方,重新筑它们的巢.而留在北方的巢,随着叶片落尽而暴露无遗,北风扫过来,大雪压下来,巢日渐衰败破落,像一堆乱糟糟的垃圾.空巢是没有什么实用意义的,空巢能让人回味,让人感到淡淡的怅惘.空巢是时光的脚印,时光走得越远

茂密的枝条浓郁的绿色,总是把内部遮盖得严严实实,让人的目光难以穿透绿色进入内部,因此弄不清绿色的内部隐藏着什么秘密。这种遮蔽是没有季节性的,无论是春夏或者秋冬,一概如此。但如果冬日去北方,空巢就很清晰的进入眼帘了。

夏日过了秋日来了,晚秋萧瑟,叶落纷纷,成群的鸟就离巢远行了,它们到温暖的南方,重新筑它们的巢。而留在北方的巢,随着叶片落尽而暴露无遗,北风扫过来,大雪压下来,巢日渐衰败破落,像一堆乱糟糟的垃圾。

空巢是没有什么实用意义的,空巢能让人回味,让人感到淡淡的怅惘。空巢是时光的脚印,时光走得越远,这个脚印就越模糊、残损,到了一定的时候,那些还带着羽毛的枯枝就不断地掉落下来。

有一个日子,我应朋友之约到一个村子里散心。村子很大,人迹却稀疏。现代气派的住宅一座接着一座,可是大多房门紧闭,闻不到鲜活的人气。我感受着它的豪华,也感受着豪华中的枯寂。朋友说不少房子没人住,只是每月请人来打扫打扫罢了。

问及这些人哪去了,说是到大洋彼岸淘金去了。这使我想起了空巢。只不过在这里,空巢已经成了一种象征,象征着主人的富有。他们有意设计这一个个空巢,为的是给别人看。他们在这个豪华空巢筑好之后,一阵热闹,又再度远走他乡,回到彼岸那个要寒酸得多的客居住所。

他们把异乡当作了故乡,留给老家的是一个华丽的空壳,像蛇蜕一般,闪动着银色的光亮,只是没有生命在内。风吹过,什么响声都有,就是没有生命的吟咏。

让我奇怪的是它引起了留守本土的村民的歆羡,似乎村子的形象就是这些空巢,好像自己被生活大大地亏待了。其实他们日子过得也不赖,打打鱼做点小生意,一家子和和美美。但是他们满眼都是别人的空巢,算计着自己何时也能拥有一座空巢,牵引住来往行人的目光。

有一类空巢是我常会在旅行途中顺便走进的。在一些古旧的四合院,一代一代地繁衍,人丁兴旺,曾在某一些日子里达到饱和,一天到晚都充溢着几代人或稚嫩或昂扬或浑厚或深沉的声响。

这样的家族给人的感觉就是旺盛,尽管屋瓦上长出衰草,天井的缝罅漫上青苔,外人还是羡慕这种大家族的团圆、集合,有时就爱上门说说话儿,沾点旺气回去。人们乐于与这种人家接近,缘于这类宅院的欢笑、和睦和协调气息,让人觉得这里盛满了寻常人家生活的全部内容。

十年、二十年过去,这些宅院明显萧条和空旷了,年轻人都走远了,去追求他们的梦。外边世界要比老宅广大得多,使他们的才情得以无限量地扩张。只有年关将近,他们才像候鸟般返回,使老宅重新焕发生气。

只是新春末了,他们又离巢远行,继续新的里程,老宅又一度归于岑寂。越往后,他们返回的次数越少,一次又一次难以聚齐,不是少了这个就是少了那个,而老宅也有不少地方颓了倾了。

前尘梦影交迭,旧时月色重来。有的老宅因着这些远行者的声名,贴上了名人故居的标签,引得四面八方的人来参观。但岁月的风雨已把老宅摧残成千疮百孔的空巢,在飘摇中任人指认、品评。有些人记住了,有些人以为和自己无关,看过以后也就淡忘了。时光越往后移,这类空巢越多。人们寄寓的心愿,似乎教化的一部分内容,就由空巢来承担。譬如我们会说,某位名人就是从这里走向世界的,提示人们不要忘记了这个起点。

南方是游移的放纵的不安分的,这使得许多人居无定所,没有固定的温馨的巢。他们的巢总在路上,是背上那个移动的壳子。没有固定居所的日子就是漂泊的日子,漂泊的日子更多一分风险和一大串求知数,匆忙仓皇,在急切中穿行。

可是有些人恰恰适应这种节奏,这大致可以追溯到古人游历的风尚、杖剑而行四海为家、天当被地当床的浪漫主义情怀。现在年轻的漂泊者正在重温这一壮举。只是日子变得越发实际,其中滋味若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每次冬天我到北方,都要目击空巢,这是北方空间中最能吸引我仰望的目标。空巢在瑟瑟寒风中发抖,谁也不知道它们的主人是鸟类中的哪一种,更没人关注它们年复一年的变化,我只是在目击时荡起淡淡的思想上的涟漪。但愿来年春天,里面能传出雏鸟们参差不齐的欢 1

朱以撒 朱以撒散文精选

上天坠落的一枚钉子

在一些富有古典气息的城市里,不难看到塔的高耸。倘若是名塔,甚至就成了这座城市的象征。当你不知道城市的方位、渊源时,往往会有这么一个经验,有人提到了里边的一座古塔,于是眼前一亮,这座城市蓦然变得可亲起来。的确有过几次,有人问我故乡,和他们说是唐宋时帆樯如云的港湾、海上丝绸之路,皆一脸茫然,后来只好把东西二塔搬出来,听者便觉得立体极了、感性极了,还想起李贽、郑成功、李叔同这拨人来。

古塔是天上宫阙脱落的一枚钉子。

城市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渐渐遮掩了古塔,可遮掩不住的是古塔浑然一身的典雅气息。它汲历史之风霜、融人间之智慧、渗入前朝工匠好手的精湛技艺,使它在堂皇富丽的大厦群里毫不猥琐。它所散发出的气息,甚至使遥远前来的人们流连忘返。

但在夜间登临塔楼高处,风,依稀掀动古塔的影子,安然地飘浮在明月之夜的水面。看着城市中心那些大厦总是灯火通明,如此多的人,他们在温暖的灯光下做着什么呢?古塔是如此地孤独无群,昏暗无光,被清冷紧紧包裹。

古塔的沉沦,缘于审美趣味的沉沦。这一点,似乎不须费太多的口舌了。

古塔的兴盛与佛教的兴盛相连。脂粉的南朝和血腥的北朝,应是塔的生发最普及和迅速的时间段。云来云往里,风起风止时,有不少古塔就坍塌在烟雨中了。尽管后人群策群力再起楼台,毕竟塔是越来越少。今人不再造塔,而塔却敌不过风雨,于是由崭新而陈旧、完美而残缺。但我们喜爱古塔,也就是喜爱这种没有掩饰的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