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天新的诗 蔡天新:从工具书中激发写诗的灵感
蔡天新的书房由于他教授和诗人的双重身份而呈现混杂的面貌,书桌上铺满教科书和数论专业书,地上堆着学生的毕业论文,但社会科学和文学的书还是占了书架的大部分,多是八九十年代出版的老书
看到蔡天新记录人生每一次旅行的491幅手绘地图之前,我以为它们会更复杂一些,比如有曲折的行政边界、大致的行进路线,甚至不同色块标明的目的地。而事实上,他的"旅行日记"比数学公式还简洁,只是直接连接的两个点或多个点,像是小时候学习"线段"这一概念时的图例。
但每两点之间的线段长度是严格按照比例尺画的,相对位置也很准确——这种具有强烈数学系教授职业特征的美还是很震撼的,它并非普遍印象里"手绘"的稚拙之美,而是来自近乎简陋的精确性和方向感。
蔡天新第一次出国是1993年去美国,最近一次则是从杭州到巴格达。早年绘制的手稿已经没有了,但他后来把它们都整理誊抄在笔记本上,至今已经累积了6本,甚至他出生那一年在襁褓中和外婆一起从家乡黄岩到南田的旅行也没落下。
20多年来,利用参加数学界学术会议和各国诗歌活动的机会,蔡天新从一个只能通过地图看世界的农村孩子变成了走过80多个国家的资深旅行者。他的旅行规划也颇为理性,有时候一个学校邀请他去讲课,他未必马上答应,总要等到临近或顺路的两三个地方都有事情要办才动身。浙江大学一年四个学期的学制也为他的远行提供了方便,因为学校规定教授只需要上三个学期的课。
"尼克松访华对我影响很大,我画下了他在中国的旅行路线,"蔡天新在很多场合都提起过这个看起来跟他没有直接关系的外交事件,"主要是乡下的童年很孤独,我后来去那么多地方和这也有关系。"在所有游历过的国家中,他特别喜欢法国,曾用20多种方式进入法国,法语世界对他似乎也特别钟爱,几乎每个法语国家都译介过他的诗。"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像一梭子弹穿过暗夜的墙",2009年,他的这句诗还被贴在兰波的家乡沙勒维夫市中心的书店橱窗上。蔡天新待的时间最久的则是美洲,2000年,他停薪留职去哥伦比亚进行学术交流,不仅学会了西班牙语,还参加了著名的麦德林国际诗歌节。
不旅行的时候,蔡天新就在他依山傍水的书房里研究数论或写随笔。书房由于他教授和诗人的双重身份而呈现混杂的面貌,书桌上铺满教科书和数论专业书,地上堆着学生的毕业论文,但社会科学和文学的书还是占了书架的大部分,多是八九十年代出版的老书。"博尔赫斯晚年说,现在读的书也就是年轻时读的书,我要补充一句,现在吃的零嘴也是小时候爱吃的零嘴。"他还有一套《大英百科全书》,和其他许多词典类工具书一样,已经被翻得很旧,"只是近几年维基百科用得多了,才弃用它"。
尽管蔡天新说自己最近三年做得最好的是数论研究,但大众看得见的方面他也没闲着,关于美洲的诗集结成的《美好的午餐》一书最近出版了,摄影集《从看见到发现》即将出版,他还为i蔡天新ourse网录制了10期《数学传奇》视频,其中介绍的10位数学家,他去过他们每一位的故乡。不能不感叹,数学家的头脑,真是比一般文人高效多了。
记者:你写下第一首诗是因为读研究生的时候,一个女生误把路灯下的你当成了她的男朋友,这种因一时感触而产生的冲动很好理解,后来为什么一直写下去了?
蔡天新:因为当时我和中文系的同学很熟,山东大学有自己的杂志社、诗社,我读书时就开始发表诗了,投稿的过程都还顺利。后来到了杭州,认识了杭州、上海的诗人,现在认识了全世界的诗人,都是自然而然。在写诗之前我先是听音乐,那时候广播电台有古典音乐节目,我听到了门德尔松、格里格、肖邦,这让我从数学王国稍微探出头来,接着我按音乐史把古典音乐都听了一遍,基本上能分辨出各人的旋律。我听音乐比余华早了很多,但我觉得音乐是不可言说的,所以我从来没写过音乐。后来我又迷绘画,喜欢现代派绘画,最后才开始写诗,因为只有文学是可以半途出家的。
记者:你的诗歌尤其在国外接受度很高。
蔡天新:文章游记在国内更受欢迎,国外主要是诗歌。可能因为我的诗画面感比较强,翻译的时候不容易失去,有些诗音乐性强,就容易失去。我的写作受到超现实主义的影响,尤其是出国前。后来看世界看得多了,即兴写作能力就变强了,在当地写,飞机场也能写,而且写的也是当地看到的事情。很多华人作家在海外生活多年,还是在写中国,我作为旅行者没什么负担,我的书除了《小回忆》以外,都是写外面的事情,也许因为数学本身就是世界性的。
记者:你15岁就考上了大学,当时选择数学专业是自己的意愿吗?
蔡天新:对,当时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出来,我受到影响。而且我父亲是右派,他是北大历史系毕业的,觉得学文科不安全。但是父亲在我大二时就去世了,他不知道我后来也成为诗人。我想我多少从他那里遗传了对人文的兴趣。
记者:除了数学方面的专业书和诗集以外,你平时喜欢读什么书?你引用博尔赫斯的话,是不是自己也有从年轻时到现在一直反复翻看的书?
蔡天新:我小说看得少,更喜欢理论性或画面感强的,科学哲学、人物传记和历史类的书也喜欢。翻得特别多的有《外国地名语源词典》和《世界现代文化词典》这类工具书,除了以前网络不发达时用来求知以外,还可以从中激发诗歌和随笔写作的灵感,纳博科夫的《说吧,记忆》和勒克莱齐奥的作品也是。还有怀特海的《科学与现代世界》是哲学对科学的指导,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我学生时代看时印象深刻,是对青年的人生指导。
记者:你旅行多半是独自一人?
蔡天新:我喜欢一个人,比较自由、安全,可以享受孤独,也容易有灵感,带着家人就没那么随意。我如果是自己花钱去一个地方,事先都没有预订酒店的习惯,都是到了现找。有一次去萨拉热窝,那里战争还没有完全结束,火车缓慢地进入火车站,车上人都走光了,车站里只有两个招徕顾客的人等着我。一个是中年男子,形象不错,英文很好,一个女的像德纳芙,但比她难看,不会英语。我开始明显倾向于那个男的,但在要走的那一刻,女的大概心想今晚要没生意了,急了,从包里拿出一本旅舍的登记册,上面有人名、国籍,显示确实有外国人住在她那里。我就问男的,你带了这样的本子吗?他说没有,于是我改变主意和女的走了,5美元在她家客厅里住了3个晚上。
记者:所以你旅行中很少遇到麻烦?
蔡天新:是的,有麻烦反而是巴黎、伦敦这些城市,有抢劫,马德里每天都有日本护照被偷走。我也在马德里被抢过,没抢成,有一次走到跳蚤市场,来了三个壮汉,一个人伸出脚绊我,一个人扶我,一个人伸手拿钱包,我在下坠过程中感到有手伸进我的口袋,就紧紧按住了。那三个人没得手,就往后退,我也没敢上前,怕他们有刀,周围西班牙人都看着,也没人帮我,后来他们说可能是阿尔及利亚人。这是最危险的一次。
记者:你去国外会逛书店、买书吗?
蔡天新:也会,但基本上都是别的诗人送我书,我左侧书架上的外文的,大部分是送的。我自己出去参加诗歌节或者朗诵会也会带自己的书,可以签名售书嘛,卖个十来本(笑),一般卖10美元一本。印象比较深的"书店"其实是马路边摆的书架,好像是在德国,书架上有张纸条,写着你可以把喜欢的书拿走,但是也要放一本你不需要的书上来,挺有意思。
蔡天新:
诗人,随笔和游记作家,现为浙江大学数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文学作品有诗《梦想活在世上》、《漫游》,随笔集《数字与玫瑰》、《难以企及的人物》,旅行记《南方的尔赫斯》、《与伊丽莎白·毕晓普同行》等十多部。作品被翻译成20多种语言,并有英文、法文、西班牙文、韩文、斯拉夫文、土耳其文版和台湾版的诗集、散文集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