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保平的云南情节 初心:曹保平电影中的云南演员们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王砚辉呵呵地笑起来。他不常看电影,因为“现在烂电影太多了”,碰到这种电影他会生气,“太不好了,它凭什么把我的两个小时剥夺在电影院里?这点时间我干什么不好呢?”
从《光荣的愤怒》到《李米的猜想》,再到近期的《追凶者也》,曹保平的电影给了云南演员一个很大的展示窗口。
云南实力派
有网友评价:“一部电影只要有王砚辉三个字,就值得给三颗星。”
2016年9月初,电影《追凶者也》在昆明首映时,导演曹保平说,云南有一帮好演员。他毫不吝惜对云南演员的喜爱,从《光荣的愤怒》到《李米的猜想》,再到《追凶者也》,曹保平在电影里起用了一群云南本土的演员。后者的上映,让大众的关注再度落到王砚辉身上,有网友评价:“一部电影只要有王砚辉三个字,就值得给三颗星。”
10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王砚辉出演了曹保平的电影《光荣的愤怒》。他记得,当时去选角的人有很多,“感觉都没我什么事了”。见到曹保平后,他却意外地被选中饰演反面一号“熊老三”,这是个他想都没敢想的角色。
自此,曹保平像一个修剪师,将王砚辉修出了令世人惊艳的形状,他凭借这一角色,获得华语电影传媒大奖最佳男配角。“那绝对是个惊喜,很快乐的。”忆及当时荣耀,王砚辉的开心溢于言表。之后的电影《烈日灼心》,他饰演的真凶在最后以口供录像的形式出现,被许多观众误以为是真的罪犯。
海拔4000米左右的会泽草山一片金黄,美得让观众惊叹。出现在镜头中时,施宁头顶假发,再扣上一顶毛线帽,他饰演被误杀的“猫哥”,戏份不过三场。被杀害的那场戏,曹导不甚满意,“你有没有想过刀扎进你的身体,有的血往外流,有的血就会流进内脏,它可能会填满你的胸腔,可能会充满你的肺,这种状态就不只是呼吸急促了,你再想一想。”
这样的启发对演员来说很有意义。相较之下,演员很容易发现原先的表演方式趋于常规。曹导出了名的严苛,超过一分钟的长镜头对着“猫哥”遗体时,施宁拼尽全身力气憋住呼吸——这都是为了追求真实。
专业赢得肯定,也赢来下一次机会。如果不是在话剧院有演出任务,那么在《李米的猜想》里,只出场一次但对情节有重要推进作用的“加油站哑巴”一角,将由甫枭虎出演,这是曹保平对他在《光荣的愤怒》里表演的肯定。
甫枭虎也算是另一个曹保平的御用配角了,只要有适合的角色,曹导就一定会提前通知他。《光荣的愤怒》是甫枭虎心中最好的机遇,那让他有真正的机会去“创作”一个角色。他一直认为,最好的表演就像《光荣的愤怒》,所有参演人员都没有表演的痕迹,大家都是不出名的实力派。
《追凶者也》开拍时,施宁从海南的剧组中抽身几天时间,带着在湿热的天气里吃海鲜喝啤酒多出来的斤两。尽管“猫哥”胖点儿或糙点儿都关系不大,但体型依然成了他的遗憾,“再有点时间,我减下来一点就好了”。
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施宁的眉眼与刘烨有些相似,这让“猫哥”被杀手错当成后者饰演的宋老二更合乎情理。施宁平时一直严格保持体重,他说,“我现在还没到可以完全抛开外形靠演技的时候,所以必须得保持身材。哪怕我去演一个糙老爷们儿,演一个有型的糙老爷们儿岂不是更好?”
配角的现实
云南本土的演员在外遭受冷遇,但他们对扭转这种局面并不热衷。
任何一个进入影视圈子的人,都梦想能够崭露头角,有所作为,至少让自己不愧于“演员”这两个字。
哈尔滨姑娘刘佳已在云南省话剧院生根,她以云南演员的身份接过不少外面的邀约,也因这个身份被轻视过。“从北京请来的”,被邀请去上海做主持人时,工作人员这样介绍她。她心里很不乐意,“云南的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说我是云南的!”
对于许多北京的导演和演员来说,云南是片“蛮荒之地”,他们总怀疑“这里的人会演戏吗”。一方面,云南本土的演员在外遭受冷遇;但另一方面,他们对扭转这种局面并不热衷。一个现实是,大家都在为配角叫好,但配角很难去到一个更高的平台,甚至,演员配角演多了,就会成为一种定位。甫枭虎说:“我们云南这些演员的习惯注定了不会成为超级大腕,因为我们不会经营自己的事业。”
接受采访的时候,甫枭虎刚从一部微电影的拍摄中抽出身来。他最喜欢的拍摄环境,是同剧组的演员都在同一个水平上,“就算碰不出火花,起码会很自在。”但不是每个剧组都像曹导的组。甫枭虎与王砚辉的熟识得益于《打工棚》——一出由王砚辉主创,拿下中国话剧最高奖项“文华奖”的话剧。
后来,曹保平在云南的几部电影都用了《打工棚》的原班底,甫枭虎认为那是因为“我们特别整齐”。施宁也同样有感触:“大家的生活状态一样,搭戏很默契,就好比有个共同的磁场。”
云南演员放在哪儿都不差,甚至还很优秀。施宁清楚圈内的情况,但是他也知道,继续待在这里,会是绝大多数云南演员的“宿命”。这个“宿命”被甫枭虎归结为“很整齐但是不积极”,他闷声一笑:“咱这儿的天气就这样,不温不火的。”对于施宁而言,许多本土演员和他一样,目前的生活可谓舒服:有戏约就演演戏,没有就演演话剧,一起合作的导演、演员都知根知底,会彼此照应。在这种氛围下,“大家就不太愿意出去了”。
施宁有一些朋友在北京闯荡,但处境都不算太好,能拍上戏,但总是在为生活奔波,总在为下个月的房租操心。“他们非常不稳定。演员最怕的就是不稳定。你为了钱去拍这个拍那个,没有平稳的状态,是很难心平气和地去塑造一个角色的。”
衣食无忧再谈创作,再去考虑精神层面,这才是施宁眼中的合理。他哈哈一笑说:“我倒是愿意鼓励年轻人出去走走,年轻人经历一些挫折没事,但是到了一定的阶段,你就必须要心平气和,这样才能更上一个层面。”
对抗“地不利”
对乡土的眷恋撕扯着云南演员的脚步,他们总是走不远。
作为全国文化商业的边缘地带,云南本土演员很少有机会出演主要角色。施宁知道,地域性的问题确实存在,绝大多数剧组的成立都以北京、上海为主。“除非人家到云南来拍,就会给你一些相对重要的角色。如果你不出去,别人是不大可能大老远调你过去的。”
甫枭虎清楚,即便本土演员的素质再过硬,如果主创班底组不齐,北京的剧组是不会贸然前来的。投资方需要一个或几个“票房担当”去解决钱的问题,演员的知名度是规避风险的重要指标之一,偏安云南一隅的人,或多或少都放弃了这个优势。
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王砚辉也有过一段“北漂”经历,电视剧《第三军团》令他“差一点就火了”。他对当时的自己很满意,“我那个时候多帅啊,‘鲜肉’但不奶油,我还有股野劲。”他认为是云南这块土地给予他这种气质。
真诚、鲜活。同是曹保平“御用配角”的李昌元这么概括:“这方水土养的人做的艺术是外头那些人学不了的,我们演戏没有外头那种一板一眼,我们有云南的风格。”他说,那是种小嗓子、小眼神、小感觉里浸润出来的云南味儿。“云南人很厉害!”甫枭虎补充说,“能在物质条件很匮乏的情况下依然活得很快乐,这是一种精神力量。”
“要是有机会的话,云南会出很多很多好演员。”李昌元很笃定。
对乡土的眷恋撕扯着云南演员的脚步,他们总是走不远,是为“家乡宝”。王砚辉常告诫后辈要多出去看看,去摔打摸爬,他也时常主动与自己身上这种“很云南”的特质剥离。云南的安逸会让人不思进取,于是他像求生的青蛙一样,在昆明安逸了一阵子,就要跑去外面“打斗”一番,然后再回来,周而复始。
有此感悟的不止一人,甫枭虎有时会觉得,在本场演多了,会有“山大王”的感觉,要打破局限的话,必须经常走出去看看。施宁看得出来,去北京读书的经历对王砚辉的帮助很大。放弃了一同北上的机会,他不是没遗憾过,“当年也就是一张车票的事”。
做演员除了自身的努力,还得靠点运气,刘佳认为,这个行当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而云南演员在“地利”上先天不足,但这并没有完全阻碍大家向外生长的心,刘佳觉得,“人和”是另外的一个突破口。她羡慕王砚辉碰到的好机遇:“辉哥机遇比较好,曹导找到他,他的第一步就迈出去了。
”演好一个戏,被导演肯定,再被介绍去演其他戏,这是圈子里绝大多数人的路子。山路遥远不易行,遇到好导演方能事半功倍。施宁曾与王砚辉开玩笑:“我都拍了二十几年了,没碰上那么好的角色,你第一次拍就碰上了。”
“永远不让自己蓬头垢面的,说不定哪一天你就碰上了。”刘佳正在等待自己的“人和”,“谁不想有名有利啊?如果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抓住!”
“我现在还好,三十出头,我还不老。”她爽朗地笑起来。
偏安一隅
“我们都习惯了这种很悠闲的生活,不会主动去争。”
进入云南省话剧院9年光阴,张玉臻已逐渐向导演转型。她察觉,不少曾有过愉快合作经历的人变了,失去了一个演员的本分——简单、善良。这种时候,她便能在云南体会到一种安全感:“它偏远,所以它也隔绝了许多污浊之气。”张玉臻认为,受惠于这种“偏安一隅”环境的,显然不止她一人,“人总是在追逐的过程中忘了自己为什么而出发,当你脚步慢下来的时候,更容易找到自己。”
安逸的地域性格使人产生惰性,甫枭虎觉得,这在云南的演员身上很明显,但这种惰性是有好处的:“对于表演来说,切忌急躁。深刻的表演几乎都是节奏很慢的。”他说,《烈日灼心》里面,王砚辉最后气定神闲的压轴表演,就是一个绝好的例子,“不急躁,人才能进入那种状态。”
关于“红”与“不红”,施宁也曾困惑过。好在他天生是个平和的人,对于名利的渴望并没有强烈到让自己难受的程度。“我出去拍过,但没有漂过。”施宁说,一开始自己接戏的起点就不低,第一次拍电影出演男配角,第一次拍电视剧出演男二号,也曾演过主角拿过奖,业内评价也不错。“我一直这样,没有再差,也没有再好起来。”
但施宁对这种不温不火的状态有自己的理解——红或不红,其实难以言喻。“像砚辉,他在北京打拼,可能再坚持坚持也许就红了,最后他觉得无聊了回到家乡来,反而红了。”他认为,回到家乡后的王砚辉身后有了保障,他更充实、自信,才能以更从容的心态去塑造角色,反而更出彩。“该是我的就是我的,硬争是争不来的。”
“我也想演大角色,但是我对我的现在很满足。”不拍戏的时候,王砚辉也忙,忙着休息,带自己的宝贝儿子,跟朋友喝酒。“哈哈,我不知道。”这是他对许多问题的回答,生活中的很多细节他都不曾留意,总给人一种“糊涂”的感觉。
在同一个氛围下,人们越来越相似,不争,收获一份气定神闲。“我们都习惯了这种很悠闲的生活,不会主动去争。”甫枭虎说,“换句话说,就是云南演员不会经营自己,即便有个人在某一天火了,那也不是经营出来的。”年轻的时候他是急躁的,总在心里较劲,越是配角演得越认真。
随着年龄的增长,甫枭虎进入另一种状态:戏不是演给别人看的,而是给自己内心一个交代。这时候再去理解“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这句话,他心里更加敞亮、豁达,“你越争,你这个演员就越‘小’,真正的功夫应该花在塑造角色上,而不是争角色大小。一个深入人心的角色绝对不是用戏份大小来衡量的。”
得益于家乡的安逸和从容,施宁清楚,这些年来,自己对于角色的塑造已经越来越好了,这些可以从同行的评价中来反观。“每演完一个戏得到好的评价,就会有满足感。演着演着就爱上了,通过表演我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让自己被认可,体现价值,这是我自我实现的途径。
”未来, 施宁依然会在主动和被动之间徘徊,“剧组挑不挑我这点上我是被动的,但是在演戏的过程中把自己的戏演好,我是主动的。”这,也是很多云南演员未来的“戏路”。
保持初心
演员的根本就是塑造角色,再小的角色演好了依然能得到尊重。
“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这句话被大家反复提及。
对于“配角”,李昌元有自己的理解。《追凶者也》的开篇,是他和刘烨的对话,对自己的表演他很自信,“全是生活状态,抹掉了一切表演痕迹,对于我来说是水到渠成。”在他心里, 配角比主角难演多了,“打个比方,主角给配角一个耳光,这个动作很容易,但是打出来的效果,是靠配角的表演衬托的。”对自己、对角色、对名利地位有个敞亮的认识,是很要紧的。
参加工作后,王砚辉时常反刍学校里的专业,他一直认为是戏剧改造了他,他甚至觉得,戏剧所能提供的营养之丰富,值得每个外行也去学习。拍戏的时候,王砚辉打过不少人,“一巴掌抡过去打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他被要求使全力打,被打的人包括王宝强、张译,这些玩真格的路数让他见识了演员的本真,包括刘烨在《追凶者也》中开着一辆踩了刹车之后还能滑出去好远的报废车在悬崖边飙。
对于名利,他不过分在意,“有更好,没了也不遗憾。”
在施宁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出去闯一闯”的年纪就已经过去了。结婚生子以后,他的生活全然变成了另一种状态。现在的他,早已看清了个中缘由:“去到北京确实机会更多,环境更好,但是你自己要走的这条路,自己修炼的路,其实是一样的。”他说的是“演员的自我修养”之路。
在横店拍戏的时候,刚上初中的女儿央求施宁要一个偶像鹿晗的签名,他不愿意。“我们不是娱乐圈儿的,是文艺界的,是文艺工作者。”他将自己和有着浓郁商业气息的娱乐圈隔开。
施宁认为,剧团里像他这样年纪的演员,正是出作品的好时候,因为各方面都成熟了。遗憾的是,近几年影视剧市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了“小鲜肉”的天下,不免有生不逢时的遗憾。他甚至听说,有个当红的“小鲜肉”拍戏一天挣50万,70天拿走3500万。但他清楚,钱要挣,初心也要守住,“我心里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什么事要坚持的。”
演员的根本就是塑造角色,无论科幻、魔幻、现代、古装,再小的角色演好了依然能得到尊重。施宁说:“很难得,我们云南的这个圈子还保持着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