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艳秋的子女 “早悟兰因”的新艳秋
今年七、八月间,医院频繁开出了病危通知书,住院已很久的新老以其超强的生命力仍在坚持着。九月二日凌晨,新老再次出现生命危机,经医院四次抢救,至上午方才平稳。不想至九点五十分,终因肾衰竭无力回天,与世长辞了。
新艳秋享年九十八岁,她曾许愿希望能寿延百岁,喜爱她的人们都在祝福着她,叹天不随人愿,还是在这个中国人最热闹最欢庆的时刻,悄然而去。其实,新老已经很久很久不登台了,我们在电视上无论访谈和表演,几乎都见不到她的身影。在我的印象里,她几乎是淡寞的、归隐的。宛如一抹天际的祥云,神秘而光彩照人。前两年在电视纪录片《粉墨春秋》又见到了她,镜头前还是那副邻家小老太的亲切形象,讲起往事常会泪如泉涌不能自已。
一位小网友对我说:“新艳秋真坏!”吓了我一跳。他说是从章诒和的《伶人往事》中看到的。我也去翻,一段话好多个“偷”字,描绘了一个充满心计不择手段的艺人。这书是“写给不看戏的人看”的,自然醉翁之意并不在戏上。
偏颇的选材、尖刻的文风,当然不能使人看到伶人真正的全面。不过,也不妨就从这篇文章里面摘几句,看看半个多世纪前新艳秋对程艺的痴迷,和学戏的用心:“1925年左右,自从和哥哥一起看了程砚秋以后,兄妹俩一起迷上了程派。
……俩人躲在戏院楼上的角落,哥哥专心记胡琴、唱腔的工尺谱,她就用心记下全剧的唱、念和身段。……回到家中多困也不敢睡觉,接着练。没有镜子,就在月光里练。从影子里,看自己的身段,非把当天所学熟记在心才行。
……为了怕被人认出来赶出去,新艳秋是化妆成男孩子去剧场的。”确实,年轻时代的新艳秋曾违背行规,使自己“红得发紫”。她也说:“我为了唱戏成名,对不起程先生”。但,不应该忽视的是,她是用戏征服观众的。
其实,“红得发紫”的新艳秋,境遇很快就急转直下,建国后几乎与外界失去了联系,直到1959年北京举办“纪念程砚秋先生逝世一周年”活动。周总理点名要求新艳秋参加,但当时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经多方面寻找,才在南京找到。
演出结束后,毛主席、周总理等中央领导在中南海接见演员时,看到她的衣着过分简和又得知她的境况不佳时,当即便派人为她订做了一身西服。此后至八十年代初,几十年来每次清唱演出,她总要穿这身浅蓝色的西装。
晚年的新老平时说话轻声慢语,为人也很礼让,接触过她的人都不会忘记她那谦和慈祥的笑容。当别人与她谈论一个演出计划或生活中的某件事,无论是否令她满意,她常回答:“好,可以。”她的关门学生张莉莉有过这样一段回忆:
“1994年北京举办《抢救京剧零点工程演出》,当时正值夏天,气温高达摄氏四十多度。由于经费问题,安排的住宿条件很差,室内闷热潮湿,整夜睡不好觉。而新老师的脚因患脚疾一直疼痛,再过几天就要上台演出了,如此下去她怎能上台呢?我说:‘老师,换个好点的环境吧。
’她怕给别人添麻烦,执意不同意,说的还是那句常说的话:‘这里好,可以。’演出的日子到了,可她的一只脚肿得似馒头一般,我搀着一瘸一拐的老人来到剧场。……然而在锣鼓音乐的伴奏声中她上场了。
她的体态、脚步是那么的轻盈,仿佛一位年轻的美少妇。谁会想到台上这位美丽、优雅、飘逸的演员竟是一位 84岁的老人呢?她的表演令台下观众如痴如醉,掌声一浪高过一浪,观众被她的艺术折服了。
我手捧茶杯两手发抖站在后台看着眼前的一幕,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现幻觉,这是真的吗?这难道不是奇迹吗?演出结束后,她瘫坐在后台化装间的椅子上。她的脚更加肿了,连彩鞋都难以脱下,回旅馆的路上几乎是别人背着她回去的。我问老师:‘您为什么在舞台上脚却不瘸呢?’她说:‘在台上除了人物,我什么都忘了。’
新艳秋,原名王玉华。15岁登台以“玉兰芳”为艺名演戏。1928年,她得一代宗师杨小楼提携合演《霸王别姬》。之后,因酷爱程砚秋的艺术遂在1930年前后改艺名新艳秋而专攻程派戏。后再拜王瑶卿、梅兰芳为师。后与雪艳琴、章遏云、杜丽云合称“四大坤伶”,并被推为“坤伶主席”。
在程派传人中,新艳秋的擅演剧目和独创剧目之多也是少有的。她经常演出的传统戏有:《青霜剑》、《六月雪》、《鸳鸯冢》、《赚文娟》、《碧玉簪》、《红拂传》、《朱痕记》、《贺后骂殿》等。她所创编的新戏有:二本《红拂传》、《琵琶行》、《荆十三娘》、《娄妃》、《玉京道人》、《霸王遇虞姬》(与周信芳合作)、《涪江缘》等。
然而,新艳秋留给我们的音像资料却少得可怜,只有《春闺梦》、《贺后骂殿》两部完整的剧目,其他如一折《荒山泪》、一折《锁麟囊》、一折《玉堂春》等星星点点。但凡看过听过她戏的人,无不是叹为观止的。我看新老的戏,每次都能达到醉心的境界,一举手一投足,一腔一韵,都有很强烈的艺术底蕴和张力。
最难得是,她身上具有大艺术家才有的一股“静气”,虽然身材瘦小,声音细婉,但却观之不由人不屏气凝神、如赏美玉。网友“戏迷之音”曾说:“那举手投足,那一凝目,那娇嗔,那期盼,无不渗透着一种深厚的文化底蕴,给人一种美的享受,那凄凉之美,那矜持之美,那幽思之美,是在其他演员身上很难见到的”。
此言是不虚的。如今学程者众,华山论剑纷争正宗,一时好不热闹。如新老这般艺境者有几何呢?新老在舞台上的美,可以说就是一种曾经沧海的“出世”之美,是超凡脱俗的。
新艳秋与程砚秋本是同时代的人,年龄相差无几,因此也就看到了程派艺术从萌发到成熟的全过程,并尽毕生精力继承和钻研,才能有此境界。而且,她的嗓音与程砚秋酷似,无坤伶学程之斧凿痕迹,不但立音松弛,脑后音壮实,胸腔共鸣也极好。
闻之既能体悟到程腔的寓刚于柔、幽咽婉转,又别具清香雅丽。再者,她受益于程砚秋的恩师王瑶卿和梅兰芳,故对程派艺术的精髓了解得深刻而透彻,在实践中的掌握和运用也严守规范。这些都能给现在学程的年轻一辈很多启迪。
几年前,我曾与程派新人江汁有一面之缘,那时她在艺术和生活上都多有困扰。我便鼓励她回南京后,多向新老请教,并代为问候。不想这么快,新老就去世了,我想真正热爱程派、痴迷京剧的人,都会感到心头一凉的。不仅为逝去的新老,也为逝去的艺术。
录像里播着《锁麟囊》,“……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顿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这词哪是薛湘灵在说,分明是写新艳秋的,难怪她唱得那么动情,那么彻骨。
本贴由裘迷于2008年9月06日13:09:31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