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振中笔法的演变 邱振中:笔法的演变(二)

2017-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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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楷书形成前,或者更准确地说,楷书的影响扩大到整个书法领域之前的笔法史,,主要是绞转笔法形成并发展的历史.三.楷书笔法的形成隶书经过章草发展为今草的同时,沿着另一

楷书形成前,或者更准确地说,楷书的影响扩大到整个书法领域之前的笔法史,,主要是绞转笔法形成并发展的历史。

三、楷书笔法的形成

隶书经过章草发展为今草的同时,沿着另一条线索发展为楷书。

这方面的墨迹资料非常丰富,我们只拈出几个例子,以见楷书字体和笔法形成的大致过程。早在鸿嘉二年椟中,便出现了少量类似楷书的点画(如“吏”字的撇捺),这虽然是下意识的、偶然的现象,却是一种新字体产生的端倪。

南昌晋墓木简点画灵巧、纯熟,只有少数笔画偶遗旧规。上举二例,勾划出楷书发展前期的简单轮廓。

这一时期的楷书,笔法中保留着相当程度隶书和章草的影响,但同隶书和章草相比,显出不断简化的趋势。

任何时代对字体发展的要求,都是在易识别基础上的简单、快捷,楷书就是在这种要求下对隶书从结构和点画两方面同时加以简化的产物。

结构的简化,表现于笔画的减省;点画的简化,表现于屈曲的线条趋于平直。后者对笔法的简化具有决定性的意义。隶书与草书中,只是偶尔出现提按,绞转与折笔是占主导地位的笔法。频繁的使转是隶书用笔特徵之所在,它也有利于草书的运写,但是不能适应画简洁的楷书的要求,于是绞转行笔的曲线轨迹又渐渐拉平。从上述各例中,便可以看出,点画趋于平直的同时,复杂、频繁的绞转不断趋于简化,因此点画边廓越来越简单、越来越规整。

从王羲之《何如帖》、《奉橘帖》等作品中接近楷书的字体来看,从王徽之《新月帖》、王献之《二十九日帖》、王僧虔《太子舍人帖》中夹杂的楷体字来看,这一时期,随点画行进而用笔不间断的变化有了很大的改变:运笔的变化逐渐移至笔画的端部和弯折处。

王羲之诸帖中虽然绞转成分比草书中大为减少,但不少字中仍然可以看出行进中笔毫锥面的转动;王徽之、王献之二帖绞转笔法便所剩无几,平直笔画明显增多;至王憎虔,部分笔画的端部被强调、夸张。

这一时期的碑刻,大概是由于追求醒目、庄严,这种端部及折点的夸张特别显著,如《爨宝子碑》、《张猛龙碑》、《杨大眼造像记》等,无不如此;少数碑刻,如《张玄墓志》、《郑文公碑》等,用笔较为圆转,但是仍然明显见出端部及折点的夸张。

用笔的重心移至笔画端部及折点,是楷书形成所带来的必然结果。它能很好地适应楷书方折分明的结构。夸张端部及折点,既能使点画更为醒目,也能弥补因绞转减少、笔画平直所带来的审美的损失。

用笔重心移至端部及折点,使绞转逐渐失去了它固有的重要意义。绞转基本上是一种均匀、连续的行笔方式,如果说它也能突出点画某些部位的话,那么,它只适宜用来强调、夸张点画的中部,如《初月帖》、《孔侍中帖》;要夸张端部及折点,人们很快发现,最简单,或许也是唯一的方法,便是提按:夸张处按下,然后上提,方便之极。提按很快得到了普遍的运用。

从本节所举各例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隶书、草书中处于次要地位的提按如何逐渐取代绞转的过程。

这种取代是逐渐进行的。笔锋的各种运动形早已包孕在战国和秦汉时期的书体中,但有意识的提按,却是伴随楷书的形成才开始出现的。当初,提按仅仅施于点画端部及折点,作为突出这些部位的手段;后来,随着点画趋于平直,绞转逐渐消隐,提按便成为追求点画一切变化的主要方式。

当然,提按取代绞转的地位以后,笔法中仍然保留有平动(包括曲线平动)、摆动等因素,在不同艺术家笔下,各种成份所占的比例也彼不相同,不过提按取代绞转的趋势却从未产生过逆转。

经过几个世纪的孕育、发展,至唐代,楷书不论是作为一种实用字体,还是作为书法艺术中的一个类别,都迎来了自己的全盛时期。提按在这一时期确立了自己不可动摇的地位。

初唐楷书中,只有少数作品稍为保留了绞转遗意,绝大多数作品节继承了南北朝与隋代楷书以提按为主、夸张端部与折点的笔法。百草千花,争奇斗研,运笔形式却无本质的区别。

中唐,颜真卿的出现,使楷书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多宝塔感应碑》、《颜勤礼碑》、《麻姑仙坛记》是他不同时期的代表作。他的楷书,笔法有这样几个特点:其一,极度强调端部与折点,提按因此处于前所未有的引人瞩目的地位;其二,丰富了点画端部及折点的用笔变化,使藏锋、留笔在楷书中获得了重要意义;其三,吸取了初唐诸家楷书中保留的使转遗意。

颜真卿由此而成为唐代楷书的集大成者,成为楷书笔法的总结者。稍后,与“颜体”楷书并称的还有“柳体”。柳公的楷书或许能从另一角度给我们一些启示。

柳公权《玄秘塔碑》、《神策军碑》与颜体楷书意境有别,但细察其用笔方式,画者在提按、留驻、端部及折点的夸张等方面如出一辙,只不过前者端部及折点多取方折,后者多取圆弧,较为含蓄而已。由此亦可见,这一时期的楷书之所以能取得总结性的成就,是楷书长期发展的必然结果,而不是个别天才人物笔下出现的偶然现象。

唐代楷书是楷书发展史,也是整个书法史的一个重要环节。它像是一道分水岭。在它之前,笔法以绞转为主流;在它之后,笔法以提按为主流。书法史上许多变故,都同这种法运动形式的转换有着密切的联繫。

这是关于笔法发展史的一条简单而明晰的线索。关于提按,我们愿意再强调一次,尽管实际书写时总是出现复杂的运动,尽管提按后来常与曲线平动、摆动等笔法揉合在一起,尽管在某些作品中偶尔出现下意识的绞转,但提按始终是楷书的影响渗入整个书法领域后,人们追求点画边廓变化的主要方式。

个别艺术家可能以平动或摆动笔法为主,但不曾改变整个时代的用笔习惯。曲线平动与摆动,从笔法演变的趋势来看,已不可能再进化为绞转;从一个时代的用笔习惯来说,它们不过是提按的附庸。

四、楷书笔法的流弊及补救

唐代以后,楷书作为一种工具,它长期被使用着;作为书法艺术史上的一种现象,却似乎随着它历史任务的完成,逐步褪去了夺目的光焰。此后漫长的岁月中,楷书再也不曾取得能与唐代相匹敌的伟大成就。

楷书的光辉暗淡了,但是它的影响,却在长期使用的过程中渗透到书法艺术的各个领域:

唐人用楷法作隶书。

书法备于正书,溢而为行草。

欲学草书,须精真书。

学书宜先工楷,次作行草。

楷书逐渐成为通往书法艺术的不二法门。

楷书把自己的典型笔法——提按、留驻、端部与折点的夸张等等,带给了各种字体,其中受影响最深的是行书和草书。

楷书形成前期,提按的运用并不显著,南北朝时楷书的笔法迅速从绞转向提按转移,行书便明显受到提按笔法的影响,如王僧虔《太子舍人帖》。

唐代,提按在楷书中逐渐占有绝对优势,影响波及行书,但普遍说来,提按的侵入仍然受到一定的抵制。如新疆出土的《论语郑玄注》残卷,书写者为一学童,字体稚拙,部分笔画夸张地使用了使转的笔法(捺笔和竖勾),圆满遒劲,耐人寻味;可见当时传授书写方法,使转仍然被当作重要的内容。

颜真卿的行书同他的楷书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如《祭侄季明稿》,平直的笔画很多,但是留驻却很少出现,提按并非处于左右一切的地位。作品中仍然保留一定的绞转成份。颜真卿的行书为什么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楷书笔法的影响,而后人却难以放到这点呢?

颜真卿是从山的那一面攀上峰巅的。他从一个较早的时代出发,带来一些前代的遗产,在攀登的途中也可以不时地回过头去,遥遥领取宝贵的启示。后代的人们便不一样。唐代楷书这座山峰太高了,山头洒落的馀辉还刺人眼目,从这一面登上去是不可能的,但是它又隔断了人们的视线,使他们无法透过这座山峰看到以往的时代。

唐代楷书规范的笔法、端庄的结体,使它代替了其它作品,成为后代理想的书法范本。提按,以及与提按配合的留驻、端部与折点的夸张便迅速渗入其它书体的笔法中。

宋代忠实地继承了提按的笔法,号称“守旧派”的蔡襄对绞转无动于衷;苏轼、黄庭坚为北宋书坛的杰出代表,在他们的作品中,绞转几乎不复存在。米芾的情况较为特殊,我们放在稍后论述。

自南宋至元、明各代,笔法一直沿着这一道路发展。

清代馆阁书体盛行,提按所具有的潜在缺点,好像这时一起暴露了出来:点画严重程式化,线条单调,缺乏变化;点画端部运行复杂,中部却枯瘠疲软;于是,包世臣大声疾呼“中实”:“用笔之法,见于画之两端,而古人雄厚咨肆令人断不可企及者,则在画之中截。……中实之妙,武德以后,遂难言之。”

单调、中怯,不是清代才开始出现的。单调是楷书点画高度规范化的副产品;中怯是提按盛行,端部与折点夸张所难以避免的弊病。不过,一方面由于笔法的空间运动形式长期拘限于提按,使笔法发展的道路越走越窄,另一方面,以馆阁体为代表的形式主义书风盛行,意境的贫乏充分暴露了形式本身的缺陷画因此单调、中怯似乎在清代才成为突出的问题。事实上,楷书笔法确立后,敏感的艺术家们已经逐渐感到笔法简化对书法的严重影响。

为了改变单调与中怯的趋势,人们进行了艰苦的探索。这种努力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在时代所赋予的笔法——提按上力求变化;其二,设法从前代绞转笔法中吸取营养。

黄庭坚苦思笔法,最后从荡桨的动件中得到启示,是书法史脍炙人口的佳话。还有一些关于其他人的类似记载。结合他们的作品来看,这些故事至少说明两点:一、从常规教育中得来的笔法不足以表达他们的审美理想;二、他们都善于从生活与自然现象中获取启示与灵感,而不把学习的范围拘限于前人的作品中。

黄庭坚的作品很有特色,点画开张,遒劲洒落,但是分析其笔法的空间运动形式,可以发现,它们始终末超出提按的范围。他利用笔锋轨迹的小幅度波动和行进中添加折点的办法来追求线条的变化。黄庭坚是在提按范围内独辟蹊径的杰出艺术家。

米芾的作品中表现出追求丰富笔法的另一种趋向。

任何人都无法完全脱离他所寄身的时代的影响。米芾的行书在相当程度上保留着宋代书法提按、留驻的特点,但是从他的代表作品《葛德枕帖》来看,他对楷书确立前的绞转笔法确实比同时代的人们有更多的领会。

米芾尝称善书者“只得一笔”,而他“独有四面”。“四面”,实际上指笔毫的全部锥面。不绞转是无法用上“四面”的。从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出有意识地转动笔毫锥面的痕迹;线条丰满程度当然与晋代有所区别,过度提按所产生的对比,有时也惹人生厌,但是作品中大多数点画都避免直线运行,圆转充宝,变化微妙,比同时其他人的作品更经得起推敲。这不能不归之于米芾对绞转的领悟。

此外,能道出米芾用笔特点的,还有他自己所说的“刷字”。“刷字”实质上是对提按的一种否定。“刷字”作为“四面锋”的补充,二者一同构成了米芾笔法的鲜明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