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网原创]聚焦:河北邱县的漫画反腐(组图)

今年8月,中共中央***、中央纪委******先后两次批示河北邱县廉政漫画,随后,监察部网站开通邱县廉政漫画专栏,集中展示百余幅优秀漫画作品,以在全国范围内推广这种反腐新模式。一时间,邱县这个没有很大名气的小县,吸引了全国媒体的关注。

受到这么大的关注,绝非偶然,而是邱县廉政漫画厚积薄发的必然结果,暗合了当前反腐倡廉的全国形势。当地官方介绍,在邱县,有一个叫响全国的作者队伍青蛙漫画组。数十年间,漫画组培养了大量吃害虫、唱丰收的青蛙漫画家。目前,邱县登记在册的漫画作者达3000多名,其中中国美协会员7名,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10名,漫画传统深厚。

11月27日,入冬后第一波寒流侵袭了华北大地。冷风中,邯郸市邱县西临河村村民郝增茂和家人正在自家院中,剥着地上一堆棉桃。农闲时节,48岁的郝增茂没有和村里其他人那样走出闭塞的村庄外出打工,因为一旦外出,他将难以继续从事他钟爱的漫画创作。

和每一个农人的手一样,郝增茂的手掌宽大、粗糙,就是用这双农民的手,他画出了数以千计的漫画作品。我得感谢陈玉理夫妇,正是1983年参加陈玉理夫妇的青蛙漫画组后,我才知道漫画是怎么回事。

从邱县文联退休的任广强,尽管在邯郸市师范学校接受过美术专业的科班训练,但是要说对他影响最大的美术老师,他仍然首选陈玉理夫妇。1983年,我已经当了美术老师,但是后来又参加了陈玉理老师举办的培训班,开始喜欢上了漫画。漫画,有针对性,有现实意义,而且特别考验对生活的观察能力。

不仅郝增茂、任广强,在邱县,不管是专业和业余的漫画从业者,都将陈玉理夫妇视作自己漫画艺术的领路人。

邱县漫画家们交口称赞的陈玉理,出生于邱县贫寒农家,从小就喜欢绘画。可是,国画和油画的颜料太贵了,对一个农家子弟来说,根本负担不起。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接触到了漫画。漫画重在创意,而对颜料和画笔的要求很低,用树枝蘸着墨汁就能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形象来。一颗漫画的种子,在邱县的土地上悄然滋长。

新中国成立后,艺术家们从各个层面抒发着对新生共和国的赞美。当郭小川和贺敬之的政治抒情诗传遍大江南北时,蛰居在冀南偏僻乡野的陈玉理也获得了加入这个赞美的合唱。他的一幅漫画作品《大丰收》刊载于1959年的《讽刺与漫画》杂志。

画面中,一个人正在写大、丰、收三个大字。旁边一人说:你写得太大了。而当大字张贴在如云高的粮囤上时,写字者说:我看还太小了呢!这幅漫画,与当年国家形势很合拍,引起了全国漫画界的关注。当时,25岁的陈玉理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农民,下地劳动占据了他生活的大部分时光。

陈玉理没有接受过任何科班训练,却在国家级的刊物上发表了作品。此后,他进入天津美术学院,开始系统学习绘画理论。1962年,陈玉理毕业了。此时,他是接受过美术科班训练的大学生,也有众多发表作品,只要他想,可以轻而易举地留在大城市。

但让人吃惊的是,对繁华城市,他毫不动心,毕业后,他回到了邱县文化馆工作。在他眼中,漫画的根在最基层,脱离了基层的土壤,漫画就变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他要在广阔的农村寻找灵感,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里咀嚼世态百味,而安逸的城市生活,不是他的菜。

陈玉理小时候脚部患病,因家贫没有治疗,从此落下了跛脚的毛病。他毫不忌讳,索性以陈跛子为笔名开始他在漫画界的摸爬滚打。同县女子李青艾仰慕陈跛子的才华,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嫁给了陈跛子。这对漫画情侣,在邱县这块小小的天地里,开始传经布道,吸引农村青年在放下锄头时,拿起笔头,给灰色的农村生活抹上一缕诙谐的亮色。

陈玉理夫妇的多年坚持,在全国漫画界产生了一定影响。1982年,他们到北京结识了漫画大家华君武和方成。这两位大家对他们扎根农村表示赞赏,鼓励他们继续从农民群众中汲取营养。方成还表示,漫画创作应形成群体和氛围,邱县只有他们夫妇二人,显然不够,建议他们组建队伍,形成一个邱县作者群。

第二年刚开春,风还挺冷,陈玉理骑着自行车在邱县的城乡转悠起来。他来到邱县城北小学,向这里的老师打问,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画画的人。当时,刚刚从邯郸师范学校毕业的任广强,就在这个学校教美术。他是全县仅有的几名美术教师之一。

我早就知道陈玉理老师在很多报刊上发表过漫画,这是第一次见到本人。任广强向记者回忆,原来陈老师来学校,是想把全县的绘画爱好者集中起来,由他教大家画漫画,不要一分钱。任广强对此非常高兴,愉快地答应下来。

任广强也出身农家,从小对画画感兴趣。那时候上学经常让劳动,也学不到什么东西。我父亲说,你总不能什么技能都没有吧。正好我喜欢画画,每天放学回家,我就在油灯下照着《革命文艺》之类的杂志上的图画临摹,算是学习画画。

任广强说,这样打下的美术底子,其实是非常薄弱的。可就是这么点底子,帮助他考上了邯郸师范学校的美术系,学到了系统的绘画理论。但是在画什么的问题上,他十分困惑。在农村搞国画和油画,似乎有点阳春白雪,没人能看懂。陈玉理的上门拜访,让他茅塞顿开,农村需要的,不就是漫画这类有现实意义的作品吗?

陈玉理夫妇的培训班还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青蛙漫画组。青蛙是农村的常见动物,吃害虫,也唱丰收,这个特点与漫画的本质吻合。漫画并不纯是讽刺,也有表扬的功能。这个质朴的名字很快传遍了邱县城乡。不苛求绘画基础,只要有漫画热情,便是漫画组接纳的对象。这年秋收过后,西临河村农民郝增茂也带着铺盖走进了青蛙漫画组。这时,班里边已经有学员三四十名了。

跟任广强一样,郝增茂也是在田间地头完成了自己最初的美术启蒙。他画鸟雀,画包着白头巾的农民,但都难以称得上美术作品。进了创作组,他第一次听说了透视法这类名词是怎么回事,算是正式走上了创作道路。

提起创作组的生活,任广强记忆犹新。班里的大多数学员都是农民,他们识字不多,但对画画却是满腔热忱。他们拿粪叉的手在拿起画笔后,同样灵活婉转。文化馆里没有足够的铺位,学员们便席地而卧。当时供电不足,经常停电,晚上几个人点一盏油灯画画,不多时,每个人的鼻头下,便全是黑乎乎的烟尘。

那是一段难忘的学习过程。尽管大家都很穷,但对艺术的追求富足了大家的头脑。任广强说,漫画组一经创办,就停不下来,也没有想停下来。30年来,在这里接受过系统培训的学员超过千名。

上世纪80年代的报刊上,漫画是一道夺目的风景。歌颂时代前进的漫画道出了正沐浴着改革开放春风的人们的心声,而抨击社会不良风气的漫画也如投枪和匕首,像杂文一样,成为社会的良心。邱县青蛙漫画组的成员们,连袖口的泥巴都没有来得及洗干净,已在这个文化焦渴的年代里崭露峥嵘。

1984年的第六届全国美展,是对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美术界成果的总检阅,关注程度史无前例。正是在这次美展上,邱县漫画第一次登上了美术界的最高检阅台。当时竞争非常激烈,全省有大量的候选作品。邱县青蛙漫画组集体报送了名为《家乡之变》的组图。陈玉理和李青艾等人赶到石家庄,在石家庄待了半个月,终于等到了邱县漫画进入最终上榜名单的消息,大家总算舒了一口气。任广强回忆说。

组图《家乡之变》的创作者均为青蛙漫画组成员。其中有赵洪霞、任广强、郝增茂等人。次年,漫画组集体获得首届河北文艺振兴奖。这次获奖,漫画组得到了三个农转非指标。有的人借此走出农村,在县城的文教部门参加了工作。更多的漫画家们,依然待在农村,风光之后,很快回到了往日的轨道上。

农民的作品也能进入中国美术界的最高殿堂,大大激励了青蛙创作组的热情,他们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自己身体里蕴蓄的巨大能量。此后,众多学员的作品在全国各地的报刊上广泛刊载,甚至引发社会热议。

任广强的漫画作品《有危险》是一幅得到广泛共鸣的力作。漫画有一个电线杆,电线杠的顶部安装着一个盒子,上边写着意见箱,电线杆上写着小心触电四个字。电杆下边,一个人拿着信封想投入意见箱,抬头看看高高在上的意见箱,面露无奈。

这幅漫画,讽刺了当时社会上一种不良风气。我当时在邱县一所学校教书,校领导让人在电线杆上挂了个意见箱。但是,长时间没人往里头放材料。电工看到箱子都旧了,正好电线杆上需要安装一个电表,这个电工就将意见箱拆下来,挂到电线杆的顶端。我看到这个场景后,觉得十分好笑,便将其画了下来。标题叫有危险,语含双关。任广强认为,好的漫画,可以穿透时代。这幅漫画,在今天同样具有警示意义。

据介绍,邯郸全市有中国美协会员20多名,其中经济位居全市倒数的邱县,美协会员数量占了全市三分之一。此外,还有10名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他们的灵感来自芬芳的泥土,来自烈日下的汗水,来自黝黑的臂膀,来自他们质朴的心灵。他们中的大多数,没有所谓的画室,也没有像样的画笔,但他们却在生活中发现和谐、矛盾、荒诞和感动。他们用画作证明,农民也可以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创造艺术。

看到邱县在漫画艺术上成绩斐然,漫画家们拿奖拿到手抽筋,多位漫画家前辈十分好奇,先后多次来到邱县,与农民漫画家交流。华君武、方成、英韬等人前后来过多次。邱县,这个在全国县域中籍籍无名的平原小县,因为一群质朴的农民艺术家,意外成为中国漫画界的独特景观。邱县虽小,如一口井,但井中的青蛙们,却在头顶一方小小的天空上领略到多彩的风景,更窥见了历史腾挪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