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准马克思 《顾准文集》:文革时期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学术

 今年的12月3日,是顾准先生逝世40周年。关于这位学者的纪念不多,只是于今年的10月份,将《顾准文集》再次修订出版了一下。关于顾准,有一个标签式的简介,中国文革时期唯一没有停止思考的头颅。关于顾准先生的生平,团结出版社曾于上个世纪末出版罗银胜的着述《顾准传》,较为详实地记述了顾准的生平和思想。

顾准的生平,是很奇特的。他少年家贫,只修了部分学业,后来以学徒工的身份进习会计学,逐渐积累,竟然慢慢地开始在大学任教。之后加入中国共产党,开始在经济领域有所作为。建国后,顾准被划为右派,这一时期,才真正成为他思想研究逐渐定型的阶段。顾准被定为右派的直接原因,便是他组建了马列的兴趣研究小组。研究一下马克思主义、列宁思想,便是极危险的事情,于当代看来,也是具备很大的讽刺意味的。

也正是在这一时期,顾准先生开始陆陆续续写就了《古希腊城邦制度》》、《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等书稿。注意,他的这些书稿,并非为出版而创作,很大一部分只是与弟弟之间的书信往来。而最近出版的这本《顾准文集》,正是收录《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古希腊城邦制度》和顾准的一些经济学文稿而完成。

这本书的主要内容,或者有最有价值的内容,均被顾准先生以书信的形式完成于文革时期,也因此,有了前面的“文革时期唯一没有停止思考的头颅”一说。

顾准先生最大的思想成就在于提出古希腊的海上文明为何能够形成近现代以来的西方资本主义文明,和中国的史官文化为何不能让中国政治很平稳地向现当代过渡。他认为,古希腊的航海文明,造成这个地区的民众文化围绕自然展开,一切知识均是为了解释自然和研究更神秘的自然,同时,他也指出,这种以自然为中心的文化形态,即使产生宗教,如基督教,也正是为了证明自然中那些曾经神秘不知可的力。

因为围绕自然展开文化的特征,造成西方的文明生态更倾向于自然科学、逻辑学和辩证哲学,这些直接带来近现代的西方资本主义文明。

更值得注意的事情是,顾准先生的这一学说的提出,更是基于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而论证出来的。这一学说,也实乃构成了《顾准文集》中《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一章的大半部分。但是,在《理想》这一章节中,对古希腊航海文明的论述,尚显薄弱,无法很好的回答何以如此,何以形成围绕自然产生的文化的问题,所以,在《古希腊城邦制度》一章中,顾准正本溯源,直接面对古希腊文明,试图找到支撑自己理论的史料例证。

在这种找寻中,顾准先生提出,民主制度、法律遵循,实乃是最适合这种文明生态发展的东西。当文化为探索服务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则是相对的平等状态,一个有力的体现公平的司法环境和民主选举环境,就显得尤为重要。虽然顾准思想言必称希腊,但已经有很多学者指出,他研究希腊,不过是为中国发展服务。

在《顾准文集》中,顾准直言不讳,深刻地指出中国的传统文化都是围绕着权利展开,这一点,是与古希腊截然不同的。我们所有的学说和文化形态,都自主和不自主的为皇权专制服务。孔孟学说,首先便是以皇权为核心的,确立这个需要维护的权利核心之后,才能展开其它的研究,才能形成所谓的名正言顺。顾准非常精准地指出:

中国几千年来的政治,一直是内法(或荀)而外孔,以孔做羊肉,挂招牌,以荀或法做实际,这一套其实开始于孔子本人。

顾准更是在《论孔子》一文中直接揭示,为什么说这一套其实开始于孔子本人的。《顾准文集》的价值也正在于,大胆的论点,与谨慎、缜密的论证。假外孔之下的,是真内法。法,是指中国的法家,以韩非子为代表。顾准在文集中专门开《论韩非》一篇,其中直接命中韩非子利害学说的根本:

事实上,利害学说并不一定导致专制主义,它也可以导致民主主义,韩非的利害学说,是专制主义立场上的利害学说,这是他的特点。

围绕为权利展开文化的生态特点,韩非的利害学说,也自然无法生出因为利害所以需要民主、法制的精神哲学层次,难免堕入一切利害均以皇权专制最大化为原则的歧途。顾准先生对中国史官文化的批判不遗余力,乃至于看似以研究自然为中心的黄老也被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中国文化是史官文化,商代已然,至周已经凝固到不可更易的程度。老子不像孔子,没有当过司寇那样的大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守藏史,然而他的思想实在无法超过侯王、士的范围。《老子》全书,绝不是一个在野的圣人探索自然的奥秘(规律),或者人怎样达到至善的哲学,它是不折不扣的政治哲学、统治哲学。

他的“道”,似乎说的玄妙的很,涉及天地宇宙。然而主体既已确定,天地宇宙不过是统治哲学的隐喻,本身并无独立的意义,所以也不求逻辑上的完整。

顾准先生对老子的批判是不遗余力的。他认为,老子是为侯王常保富贵出谋划策,他的清静无为是常保富贵的手段,他的全书中绝无半句隐世遁世的话。当我们仔细翻阅《老子》的五千言时,竟然会发现,一切都让顾准先生评点的那么精准恰当。

一以贯之,顾准先生实乃要用西方的自由民主文明来推动中国社会向宪政法制的转型。他通过《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开宗立派,阐明自己的哲学观点,又通过《古希腊城邦制度》来辅助论证自己的哲学主张。但这一切研究,均建立在对马克思主义的深入探究基础上。顾准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并非反马克思主义的,相反,他正是对西方政治、经济、哲学的中国化继承。1980年,顾准先生被恢复名誉,1994年书稿得以出版。

然而,当我们阅读《顾准文集》时,会发现,里边有大量文稿丢失、散落,无法整理在文集当中。在这部残存的书稿中,我们依旧可以读到照亮当下的哲学观点,可见顾准思想,即使40年后,依旧大放光彩。书稿中,很多观点又血粼粼地命中当下,我们不得不佩服这位经济学出身的哲学家,对中国现实如此精准地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