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琴写给杨德昌的信 蔡琴和杨德昌|让他活在我的歌里吧
看《见字如面》,归亚蕾穿一件素色的裙子,念07年杨德昌去世的时候蔡琴写给媒体的信。她的语气一直平平淡淡的,像是在讲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就让人忍不住听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一点点咂摸出浩瀚的眷念。
2007年7月1日,星期天。电视播了一整天,我也看了一整天,杨德昌就这么走了,电话录音里数不清的媒体留言,都希望我回电。
这个时候叫我说什么呢?说什么也说不清楚我的五味杂陈,就算说清楚,有为什么呢?而所有人却急着要一篇《前妻的反应》。从一天最初的剪短快讯,经过中间不断地增加数据,周边访问,调画面,到一天结束,我的名字一直连着他的逝世消息。
蔡琴于我们是个不陌生的名字,那个温暖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民谣天后,用她低回温柔的声线陪伴着我们,曾经街头巷尾都放着《你的眼神》的时候自然不必说,就算是如今,我们听到“是谁在敲打我窗”的时候,脑中也会不自觉浮现的那个头发蓬松,唱歌时喜欢偶尔撩裙摆的影子。
而杨德昌呢,这个虽说获得了金马终身成就奖的导演,和蔡琴相比,反倒是不够知名的。但是不可否认,他冷峻的视角确实拍出了不少好作品,其中就包括著名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1984年,杨德昌拍《青梅竹马》时请蔡琴演唱其中的歌曲,两人因此结缘,不久后结婚。
他们两个共同的朋友朱天文在说到杨德昌和蔡琴的时候,提到过有一次他们在一起工作,杨德昌守着睡着的蔡琴时的情形:
他坐在那里的神情,好像一尊守门神,守着此刻屋中所有,而不管是爱情或友情,他都执意要守一辈子。
听起来倒真是缱绻的深情。
回想当初,从我确知彭铠立和他的恋情,到决定当机立断成全他们,再到办完离婚手续,直到今天他去世,我的每一个阶段似乎都得摊在镜头下。而今天,我怎么告诉外头,我都还来不及感受呢?
直到一天将近,从电视上,我已看过他那被重复又重复的身影后,一阵强烈而尖锐的刺痛,才刺醒了我的感觉。那些深埋在我心底,长久不愿去再回想的曾经对他的记忆,突然袭上来,我脱口轻声喊出一句:“杨德昌,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呢?”
十年的婚姻结束之后,他们分别活在闪光灯下。
他说:“十年婚姻,一片空白。”
她说:“我不觉得是一片空白,我有全部的付出。”
他们离婚的时候,蔡琴坚守十年无性婚姻这件事一度让他们活在媒体的风口浪尖,杨德昌说这是他们缔结婚姻之初就遵守的约定,美其名曰“我们应该保持柏拉图式的交流,不让这份感情掺入任何杂质”,可是当他婚内出轨之后火速再娶,不久之后便生了两个女儿,早把柏拉图忘得干干净净。
这时候我们回头再看当年他们的结合,似乎又看到一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蔡琴的好友在记叙他们这一段往事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么一段:蔡琴给杨德昌下了最后通牒,说要他想清楚之后留话在她的答录机里。蔡琴在看到答录机上显示有留言的时候立刻紧张的脸色煞白,像要晕倒。而杨德昌的反应是:
按了“play"之后,毫无声响。那静默至少也有一分钟之久。之后,是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叹息。,然后,那个必须下决定的男人说了话:“你教我怎么说呢?”这就是杨德昌的全部答复。
蔡琴又红这眼眶跑去他家找他,他出来开门,看着她,拥住她,再之后,他们结婚。
原来换个角度看,这一段,一早就不是固若金汤的结合。杨德昌的反应,与其说是在看到她的狼狈之后心疼,倒不如说是被一腔执着逼的无可奈何的妥协。
从一开始,天平便是倾斜。
于是后来,他坦诚出轨,她利落离婚,成全的干干脆脆。可离婚之后,许多人都问她恨不恨,却没人问她,你还爱不爱。
爱让人偏执,也让人宽容。一个被白白蹉跎甚至可说被欺骗了十年感情的女人,她感谢上帝,因为上帝让她爱着的人能在爱人的陪伴中离去。我不知道需要多强大才能有这样的胸怀,可思忖良久,我自问,我是做不到的。
她替别人感谢了她所信仰的神祗,然后对自己说:“你一定能熬过去。”这是多令人心酸的坚强,又是多让人动容的善良。可是很多时候我们总是记住善良的人在原谅时候有多伟大,却常常忘却他们在被伤害的时候有多疼痛。
她说“爱情像是玻璃,你从中看我,我从中看你,大家越来越分不出距离。但若强行逾越,便割得你遍体鳞伤”。那个三千多个日夜朝夕相伴的枕边人,她把他们之间的亲近说成一种“逾越”。她平静地说,因为逾越了才会受伤。杨德昌没能听到她说这话,我想如果他听到,一定要狠狠打自己两个巴掌吧,他用一辈子诠释人性的残酷,却没意识到,他对这个深爱着自己的女人,残酷到了如何的地步。
如果说之前我对蔡琴只有心疼,那看到这句,就变成了敬佩。试问能有多少人,可以对一个伤害了自己的人保留有客观的评价?杨德昌对她做的这一切,说是负心薄性不过分,可就算如此,她没有因为这样就否认他作品的高度,这不是一个女人对他爱着的男人的维护,这是一个艺人对艺术的信仰与尊重,实在难得。
这是这封信的最后一句,我看完之后坐在椅子上愣了很久,静静想了很多那些早被我束之高阁的人和记忆。
每个人意料或意外的进入我们的生命,然后用我们愿意或不愿的方式离开,都会让我们意识到或者未曾意识到的留下他的一部分给我们,我们就带着这些自觉或不自觉地馈赠一路向前啊,一点一滴的为人生上色。那些终于走势在我们生命中的人,原来一直,被默默纪念。
她五十九岁那年开演唱会的时候说: 该离的婚,离了;该开的刀,开了;该减的肥,减了;该穿的新衣服,穿了。
我蔡琴,不会再嫁人了。
剩下的路不知长短,她打定了主意与这一路的回忆一起搀扶着向前,他成为她尘封在心里苦乐参半的宝贝,只要她在,他就不曾从这个世界上真正消逝。
若说离婚的时候她失去了他,那么在他离开之后,她又拥有了他,于她,也算得上是个圆满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