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雨晴bl 君恩 by 楼雨晴/楼心月
生于百年望族权势最盛之家,严君离却有身不由己之苦, 自出娘胎便落下病根,几度差点踏入鬼门关。 生死有命,他已然看开,但父亲仍执着于为子续命, 买了个无辜娃儿回来,待来日欲施以邪法为子挡厄延寿! 这么个活生生的可爱娃儿竟被视为替身、工具, 将来唯一的用处便是要代主子受难、赴死,他于心何忍? 他决心救人,为娃儿取名严知恩,请求父亲认为义子, 由他负起教养之责,强自连结两人同生共存的命运, 从此,保他、护他,成了严君离一生的执念。
然而无法预料的是,当娃儿蜕去雏鸟的软弱、长大成人, 情势开始难以掌控,桀骜不驯的他已能保护自己, 甚至代替他掌理家业,成了真正的主子; 但不仅如此,他要的更多,包括他严君离的人与心……
【文案·下】
君恩 下.〈续缘篇〉
饮尽孟婆汤,今生一尽,他要把他抛舍得乾乾净净, 再也不愿嚐这望眼欲穿的相思、世世找寻的寂寥…… 转生至这一世,终于,严知恩忘了严君离—— 对严知恩来说,大他七岁的严君离是很奇怪的存在, 出身有钱人家,长相俊雅清秀,聪明绝顶、脾气又好, 这样一个宛如王子的人物,为何会跟他扯上关系? 明明不是家人,却比家人更眷宠,毕业典礼也不曾缺席; 不是**,却如同**般呵护备至,年年为他过生日…… 从小到大,他对他的温柔包容、种种的好,他并非无感, 只是……内心总有反叛的冲动,像被禁锢的兽想挣脱牢笼!
他不满,却是对自己不满,几度若即若离、狠狠伤他, 但直到严君离真正远离,迷惑的心才终于彻底了悟—— 原来心牢是自己所设,他注定不能也不想离开这命定之人……
引言
若问起梧桐县中,权势最盛者为谁,三岁小娃都会回答你:「严家!」 说起严家来历,原是百年望族,与当地富绅交好,也为地方仲裁纷争,颇受敬重。 子孙当中也曾出过进士,最高曾任九品县令,然而最令严家露脸的,莫过于这一代的主事者,严世涛。
官运亨通的严世涛,一路平步青云,竟当上当朝右相,备受皇帝倚重,严家声势至此到达顶峰。 数年前,严世涛告老还乡,虽已无官职在身,为官多年朝中权势犹在,当地父母官也得敬他三分。
严世涛一生,毁誉参半。为官多年,也曾推行德政,造福过不少百姓,然而对于拦路者,也能眼也不睁地除去,手头从没少染过血腥。 他贪,但贪得比别人小心,比别人懂分寸,贪得十分,懂得留取三分还诸于民。 为官三十载,累积财富多不胜数。
许是缺德事做得多了,严世涛妻妾成群,膝下却仅得一子,自出娘胎便落下病根,九岁那年几乎一脚便踏进了鬼门关。 说起这严君离,也是一则传奇。 据说严夫人分娩时,满室芬芳,直至小公子出生三日,芝兰之香不绝。
严世涛对这独生子可说是娇宠至极,曾延请高人为其批命,只道小公子为文曲星君座下童子托世,风雅俊秀、文采卓绝。 信者恒信,不信者,多是当成巴结溢美之辞,斥为无稽。 也曾有人断言,小公子命中三劫,九、十九、四九为命中大限,有回归本位的机缘,若过得,则享寿百年。
严世涛原是没放心上,小娇儿自出娘胎后,天生体弱,直至九岁那年,一条小命几乎给阎王爷收去之后,这才猛然忆起昔日高人批命之言。
自此之后,从不信鬼神果报的严世涛竟也开始迷信起来,求佛问道、造桥铺路,为替爱儿续命,无所不用其极。 未料正因此举,为子招来因缘一段,至此一世纠缠,恩仇难分,福祸难辨——
卷一 君离
「哥哥,名字?」 「我啊!」就着小娃的手,写下三个字。 那在自己之后,小娃识得的第二个名——严君离。 从此,看进眼底,记入心坎。 成就最初,也最终的记忆,一生守牢。
一之一 品菊院内初相遇
相遇那一年,严君离年方十二。 一场病让他昏昏醒醒了半月有余,这一日,难得神志清醒,他离了病榻,在贴身侍婢的搀扶下,离开满是汤药味的寝房。 梧桐县算来也非大县,然而严府宅邸之奢华气派,丝毫不逊于京城达官显贵,九院十八阁中,每一道曲桥流水、亭柱回廊,皆可见其造景之精巧、雕工之细致。
信步走来,也不知是那帖新药见了效还是怎地,他难得地精神,走了比往常更远的路,不知不觉竟出了自身所居的观竹院,鬼使神差地进了平日鲜少走动的院落。
「这里是?」 「回少爷,是品菊院。」随侍婢女伶俐地回道。 品菊院,是仆佣所居院落。 严府格局方正,其九院居中的听松院为主院,东院即为他所居的观竹院,品菊院则是居于东院之下的东南外侧。
不同于观竹院的清幽雅致,品菊院瓦房朴实无华,踩着光洁石阶而来,而后,见着了他—— 那坐在柔软草地间,一袭鹅黄春衫、衬得整团圆润可爱的白净娃儿。 哪来这么小的娃儿? 父亲膝下子息单薄,若是哪个姨娘有孕,那是大大的喜事,不会无声无息,何况是置于仆佣院落。
可严府纪律严明,男仆女婢严令不得私通苟合,应是不至于有哪个婢仆胆敢暗结珠胎,甚或挟带婴孩入府。 那,这约莫三岁的小稚娃哪来的? 他静立了会儿,见娃儿正辣手摧花,小爪子揪起便一把往嘴里塞。
由不得他多想,脚下便自有意识地移靠而去。 「别。」他蹲下身,拍去娃儿掌间的花草。 娃儿矢志不移,才拍去右手残花,左手又探了出去。 莫非这娃儿有吃花花草草的嗜好?他神农氏吗?立志尝百草…… 好奇特的胃口。
担忧胡吃一通要坏了肠胃,严君离伸手抱起小娃,远离那万恶的花丛。 「少爷——」侍婢连忙要接过,被他阻止。
「不碍事。」要连个稚娃都抱不住,未免太不济事。 就近走向亭台,顺手将娃儿放上石桌,瞥见上头搁着的微凉药粥。 随意打量了下,是些温补的食材,皆为上品。 抬眼瞧去,才一个不留神,那娃儿又要溜下石桌,被他一把拎了回来,索性便抱坐在腿膝上。
「原来是从这儿溜出去的啊。」看了那满满一碗未曾动用的药粥,不觉好笑。 这药粥温补归温补,味儿着实不怎么好,幼时他曾连吃三日,之后一提及便要退避三舍,莫怪娃儿嫌弃地别开小脸。
不知哪来的恶趣味,探手舀来一匙药粥凑向娃儿嘴边,追着对方左闪右躲的脸儿不放。 避无可避,扭动小小身躯,娃儿不爽了,伸出小胖手拍打他。 「呵——」那模样,逗笑了他,也看愣了一旁婢仆。
非是她大惊小怪,实在是服侍主子年余,兴许是病体缠身之故,造就一副与世无争的冷凉性情,淡情而寡欲,少有喜怒,如这般欢悦笑颜,几乎是不曾有过。 「掬香。」 「是。
」怔愣归怔愣,主子一唤仍不敢稍有怠慢。 「去栖兰院问问这是哪位贵客的孩子。」这儿离正南边的客居院落不远,他本能便做此推测。 怕孩子又溜出亭外,抓了什么都往嘴里放,严君离耐着性子陪伴稚娃,等待侍婢回报。
约莫一刻钟,尚未等到掬香回报,倒先等来了听松院当差的侍儿。 能进得听松院,多半为父亲亲选且信任之人,个个安静伶俐,知分寸、识时度,管得住嘴巴。 未料从不曾踏进品菊院的少年主子会出现在此,侍女怔了怔,旋即稳住心神,从容见礼。
「少爷。」 来得正巧。 目光落在那托盘上,他想,他知道该找谁问这小嫩娃的来历了。 「这孩子是?」 「奴婢、奴婢不知。」 「喔?」所以她不是来喂食的? 「那个……奴婢是说,老爷只交代奴婢好生照养,其余未加多言,奴婢一概不知。
」 严君离微一颔首,不知是信了抑或姑且听之。 早知爹的人口中,是探不出什么来的,他也没多加为难,递还孩子,好让她喂食。 支着下颚,看婢女将药茶喂入娃儿嘴里,这可不若方才与他闹着玩的,一匙匙可都喂得扎扎实实,娃儿脸都皱了,他看了心有不忍,问道:「这孩子身子骨也不好?」 活生生就是他幼时的翻版,将药当三餐吃。
「呃……」 只片刻迟疑,便教严君离瞧出异样。
难道不是? 那补成这般,又是何因? 「我瞧他活泼好动,不像是有病在身。」那灵活大眼、白中透红的粉嫩脸儿,怎么看都不似有病之人。 「这——是老爷交代的,只是强身健体的膳食,无碍的。
」 「够了。」娃儿吞得勉强,神情一回比一回更惹人怜,他几乎能读出那双明亮眼儿里的委屈,一张手便将娃儿抱来。 「适度即可。餐餐药膳,未免矫枉过正,揠苗助长了。
」 那一日,严君离精神出奇地好,陪娃儿玩了好一会儿。 之后一连数日,想起娃儿便往品菊院里去。 照养娃儿的小婢,因他的存在而倍感拘束与压力,可主子要来,也不敢多说什么,倒是娃儿聪慧,颇懂得看人眼色,知晓他一来,便不用再吃苦苦的汤水,每每见他便笑开脸。
混得熟了,有时远远便见娃儿迈着小胖腿、摇摇晃晃地热情飞扑而来。 他会欣然接抱住,陪小娃滚滚草地,玩闹片刻。 来的次数多了,侍婢也知该往何处寻人,到了用药时刻,便会端往这儿来。
有一回,他饮了药,顺手拈了颗小碟上用来润喉的蜜枣来喂娃儿,才发现原来小娃爱极了甜食—— 瞧,那惊奇神情,吃得意犹未尽,两只小胖手抓住他拈枣的指,凑上小嘴含吮,那啜吮指尖残蜜的贪心模样,惹他失笑出声。
从此,他每回来,袖内必揣着一袋甜嘴的小玩意儿,宠宠小娃。 这一日,他来时,难得见娃儿乖巧坐在石桌上头,没又溜到花丛边去。这娃儿也不晓得哪来的怪癖,对花草异常地执着,怎么纠正都没用,真怕哪日真给吃坏了肚子。
他步上凉亭石阶,娃儿手握银匙,愈挫愈勇、执着万分地追着陶盅内犹做困兽之斗的红枣。 「好玩吗?」 娃儿终于战胜那颗滚动的红枣,仰首咧笑,小爪子抓起银匙上那颗红枣,递向他—— 「吃。
」 他微愕,旋即意会过来,窝心地笑了。 娃儿喜欢他。 苦而难咽的药膳里,唯一的滋味,不过是两颗小小的红枣,对小娃而言,应是极其宝贝,这嗜甜的娃儿却将他仅有的心爱之物,给了他。
娃儿在用这种方式,向他示好,传递情感。 他一张手,将娃儿抱下石桌,稳抱在怀中。 「吃。」三岁稚娃很坚持。 他浅笑,拈去抓握在掌间的红枣,细心而温柔地拭净小手。
「不吃那个,我们吃别的。」 随侍在侧的掬香,接收到眼神示意,旋即利落地撤下陶盅,摆上冰镇过的银耳红枣汤,以及一碟松软甜糕。 他瞧出婢女梅香在一旁欲言又止,却没敢多言。 「怎么?是我爹说了什么?」 「没。
」将此事上禀老爷,老爷只说——君离若高兴便由他去,没几日也就腻了。 可如今看来,少主子不仅没腻,还有越发乐在其中的态势,这…… 「一直忘了问,这小娃的名?」 「呃……老爷没说……」当下人的,也就不敢擅作主张。
没有?! 娃儿都三岁有余了。 严君离蹙眉。 许多事情,不是支吾推搪便是一问三不知,他心里有底,这当中必然有鬼,他只是不懂,爹究竟是如何看待这娃儿? 若说不在意,餐餐以奇珍补药喂养,这殊荣除了他这独生子外,几曾有过? 可若要说在意,不会将个不解事的娃儿扔给婢仆照养,放逐于品菊院内的僻静一隅,不容闲杂人等靠近,形同幽禁。
甚至,连名字都吝于费心。 侍婢只知好生养着,主子没吩咐的事,便不敢擅作主张,以至于娃儿三岁了,无人教导,连话也不会说,只懂得几句「吃」、「喝」、「睡」,因为那是娃儿唯一听得懂、也最常被教导的字眼。
他虽年少,也知孩子绝不是这么养的! 严君离出神凝思,有一匙没一匙地喂着银耳红枣汤,不觉间,竟喝了个盅底朝天。 娃儿摸摸圆滚滚的肚子,看他。 读出「好饱」的讯息,他微微一笑,锦帕拭去娃儿嘴角甜渍。
小家伙很喜欢这道甜品呢! 不同于侍婢喂食时的勉强,娃儿一匙匙吃得满足,以至于,他一时失手,喂得过量了。 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揉揉眼,往他胸口趴去。 吃饱饱,想睡了。
他凝视怀中小小人儿的憨态,心房涌起一抹几近怜爱的柔软浪潮。 那全心信赖的姿态,仿佛相信,他会护着他,全心全意。 他从不晓得,自己原来那么喜欢孩子,又或者,他喜爱的只是这灵动可爱的小娃。 想起娃儿令人不解的摧花行止,再看看喝得精光的甜汤、以及那颗滚落石桌的红枣,一瞬间,恍悟了什么。
小娃乐此不疲的,不在吃花行径,而是无意间,尝到了花茎里头的甜甜蜜味吧? 如此聪慧可爱的孩子,却无人教导、无人陪伴、无人说话,什么也不懂,只知吃睡,小兽一般,如此喂养着,与世隔绝…… 光是想,心头便是一阵疼意。
他是不知父亲究竟盘算些什么,但绝不容许这灵动可人的孩子被如此糟蹋。 打定主意,当下抱了娃儿起身。
「少爷——」亭外侍婢连忙上前,一脸为难。 「我爹若是问起,让他来找我要人。」 ◇◆◇ 等了三日,未料父亲那头倒沉得住气,一点动静也无。
意思便是——默许了? 也是。父亲从未拒绝过他任何的请求,不该以为这回会例外。 虽是如此,也该找个机会,正式同父亲照会一声才是。 他将娃儿交由奶娘照料,可娃儿颇黏他,那日由他床榻上醒来,看见全然陌生的环境,一丝哭闹也无,明亮大眼瞅着他,撒娇地张手讨抱。
小娃不在乎去哪儿,只是专注地、目光时时刻刻追着他,这三日里,只要片刻不见他的人,便要满屋子地找,成日跟前跟后,小影子似的。
那是一种认定,宛如雏鸟对母鸟的依恋。 晚膳过后,小娃让奶娘抱去洗沐,他得了空,正好往听松院去,与父亲详谈,同时弄清这娃儿被抱进府里养着的目的究竟为何。 听松院里,三岗五哨时时皆有护院把守,守卫见是少主子,没敢拦他,只道:「老爷已经歇下了。
」 「无妨,我只是来向爹问安,若已睡下,我不会久留,不必惊动他。」没让侍卫前往通报,无声踩着石阶上了沐松阁。 「是吗?君离让自个儿的奶娘照顾那孩子?」 未及出声,里头传来严世涛玩味沉吟之声,他一顿,收了势,静立于门外。
「是。老爷,这长久下来,恐怕不妥,是不是——该早做处置?」 「你担心什么?」严世涛挑眉望去。「那孩子本就是为君离备上的,他若要亲自看守,也无不可。
」 无论安置在哪儿,只要确保那孩子仍在掌握中便成。 「可——我瞧少主颇疼爱那孩子,万一相处日久,感情养得深了,怕少主舍不下。
」 「那花个几两银买回的小贱种,也配与我儿相提并论?若非同为阳年阳月阳日所生的相合命盘能为君离挡厄延寿,我何须将他买回?他若感念君离今日恩泽,自愿舍身相报那是最好,若不愿,我也由不得他说不。」 严君离没作声,默默听着。
听父亲淡漠无情的口吻,定义那小娃的存在价值。 一个替身,一个工具,代他受难、代他而死的物品。 只是物,不是人。 因此,他不给孩子命名,工具不需有名字,只需为正主儿献命即可。 严君离没惊动任何人,安静地下楼,回到自己的院落。
小小娃儿蜷睡在他的床榻上,八成是洗沐完,没见着他又闹别扭了,非要爬上他的床等待。 他发现,自己完全能理解这娃儿的想法,探手揉揉娃儿红润的面颊。 原本,只觉投缘,得知真相的此刻,原先纯然的喜爱中,揉入一抹歉意。
如此娇憨的孩子,爹如何忍心? 他无法当着父亲的面,指责其不人道行径,毕竟,那全是为了他。 九岁那年,是他头一回感觉与死亡如此接近,几乎一脚踏进鬼门关里,向来不信神鬼的父亲突然开始求神拜佛,造桥布施、烧香建庙来为他祈福,求访延寿方子不择手段,再旁门左道也愿一试。
他从不多言,是因为醒来那一眼,见父亲多日不寐的憔悴容颜,深深刻划惊恐与伤痛,让他什么都不能说,也没有立场说。
那只是,天下父母心。 可是不说,不代表全然认同。 今日若不是他自个儿发现,这娃儿会以何种方式为他牺牲生命?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毫不怀疑,若非得将孩子养得健康,父亲怕是会将孩子幽禁于房内,不见天日,五年、十年,或许一辈子都懵懂无知,连个名字也没有。
娃儿被他揉弄的指掌扰醒,睁开惺忪的眸,卷着小被褥爬到他臂弯,窝着,又继续睡。 他柔了眸光,低声道:「唤你知恩,可好?」 这名,由他给;爹怎么想,他管不着,娃儿既来到他身边,那么他便护定了。
伸掌玩闹性地扰人,揉揉嫩颊又搔搔腋窝。「知恩、知恩?好不好——」 小家伙被闹得不爽,拍掉他的手。 他笑着滚进床褥,缠闹片刻。
半晌,他微喘,兜妥娃儿松落的小被子,抱回胸前躺卧。 「知、恩——」 不厌其烦,一再教导。 自此以后,严知恩,成了他的责任。 他一生的守护。 ◇◆◇ 严君离终究没有将事情说破,却亲自向父亲提出另一道请求—— 收严知恩为义子,入族谱,享家业继承之权。
父亲神情复杂地瞥了他一眼。「你当真?」 「是。孩儿想过了,这身子再如何调养,终究沉疴难愈,需有个人替孩儿打点繁务,应当趁早培养亲信之人,为孩儿分忧,知恩颇得孩儿的缘,想收在身边好生栽培,求爹成全。
」 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严世涛无从驳起,只得允下。 严君离慎重其事地翻黄历、挑了个好日子,正式让知恩拜见义父,该有的程序、礼数,一样不缺。
一早被挖起床的严知恩,小脸满是困意,窝在严君离怀中打盹。 「来,小恩,茶端好,去给爹磕头敬茶,我昨晚教过的,还记不记得?」 没睡饱的娃儿不太想理人,又要一头埋回那堵温暖胸膛,被少年坚决地拉出,强迫他站稳。
娃儿不爽了,抗议道:「抱。」 「不行。」温柔却坚定的嗓音说道:「小恩乖,先敬茶,回头再让你睡。」 三岁的奶娃儿,茶盏端得歪斜,严君离帮衬着,稳住杯盘,指引娃儿跪地奉茶,扎扎实实叩首行礼。
「喊爹。」 「爹。」奶声奶气的娃儿音,乖巧又依顺。 严世涛喝了茶,依礼给了义子见面礼。娃儿对那红包一点兴趣也无,只是专注而期待地偏头瞧着严君离。
少年赞许地摸摸他的头,代他收下红包,放进他贴身的小棉袋里,微笑指着自己,一字字清晰教着:「哥、哥。」 「哥——」咬字不清的娃儿音一唤,撒娇地偎倒而来。 少年带笑拢抱住,偏首,对主位上头的父亲道:「从今起,小恩也是您的儿子,无论外头的人如何评论爹,在孩儿心目中,您一直是无可挑剔的好爹爹。
虎再毒,从不食子,我相信,您会给小恩应有的护卫疼惜,不辜负他今日这一声爹、这一记叩拜。
」 这是他保护娃儿的方式。 给他一个名字,入族谱、受到关注、有了明确的地位。 他,名唤严知恩,是严府的义子,不再是藉藉无名的弃儿,哪一日不着痕迹地消失也不会有谁知晓。 他将小恩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两人同桌而食,同室而寝,他一句句教着足三岁仍拙于言语的孩子说出第一句完整的话语;也握着孩子的手,习出人生第一笔划,认着自己的名。
府里请了夫子,醉心书海、求取学识是严君离唯一热衷之事,即便病体羸弱,也不曾荒废,因而,严世涛为他请来本朝唯一连中三元、曾辅佐两朝天子的老太傅为他传授学问。
或许,传言并非全然无稽吧!严家少主确实天赋过人,年方十二已然挥墨成章,文采似锦,坊间夫子已难当大任。
每日辰时,他早起上书轩时,小知恩明明一副睡不饱的模样,也不知坚持什么,揉着眼,小手揪握他衣角,硬是在后头跟得牢牢的。 他上课时,小家伙会安静乖巧地坐在他身旁,不吵不闹,时而有模有样地摇头晃脑,也不晓得听懂与否,那憨态可爱逗趣得惹人怜。
大多时候,他会给知恩一管笔、一叠宣纸,总爱追随着他的小知恩,会依样画葫芦抓起笔管胡画一通,他若得了空,会不厌其烦,一回又一回地导正拿笔的确切手势,一描一捺地领着他写。
「严、知、恩——」 这三字,小知恩已然识得。 「哥哥,名字?」 「我啊!」就着小娃的手,写下三个字。 那在自己之后,小娃识得的第二个名—— 严君离 从此,看进眼底,记入心坎。 成就最初,也最终的记忆,一生守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