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少兰访谈 一位京剧大师的本分——访叶少兰
叶少兰说:“父亲那一辈的人没有得过什么奖,但人们会记得他们的名字,他们以作品立身,他们的名字总是与作品联系在一起。”
叶少兰说:“可能自己是一个有些传统的人。在今天的社会里,各种名目的评奖很多,这对艺术家是一种肯定一种褒奖,我自己也得过“梅花奖”、“金唱片奖”。但我始终在想,父亲那一辈的人,他们没有得过什么奖,但人们会记得他们的名字,因为他们以作品立身,他们的名字总是与作品联系在一起。他们没有想过要得这个奖那个奖,他们每天用心琢磨的是怎么把戏演好。”
他说父亲就是一个一辈子都在琢磨把戏演好的人。叶盛兰1978年去逝时,只有65岁。叶先生说:“父亲在临终前,对我说的都是戏,别的事一个字也没有说。”父亲说:“演戏首先要学会看戏,比如杨小楼的猴戏,那是猴在学人,不是人在学猴。
要演出猴王的神采气质。”父亲说:“千万不要轻视“小活儿”,就是配演角色。因为戏在于人演,一个同样的配演角色,不同的人演,会有不同的效果。要善于在人家的主要唱念段落中,不闲着,能随着戏走,在陪衬中出彩儿。
既不能搅戏又不能没戏。”父亲说:“作为演员,在舞台上,一台无二戏。你在旁边,要能帮主角拢神。因为对于演员而言,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父亲留给儿子的遗产,真的有些与众不同。那是因为他一生拥有的最大财富,就是对京剧的热爱和对京剧的感悟。
还因为在京剧的舞台上,叶派小生虽然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但是因为角色的局限,更多的时候是处于配演角色的位置。所以父亲要告诉他,在演好主要角色的同时,如何去做好一个配演角色。
听叶先生说起他父亲最后的时光,我心里一直有泪水在涌动。我一直在想:一个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什么可以留给这个世界?又有什么可以留给自己的子孙?他留下的一定是他认为最宝贵的。我觉得叶先生是幸运的,因为他有一个伟大的父亲。
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一字千金”,因为叶盛兰留下的每一句话,不仅仅是对叶少兰,对我们每个人而言,都具有千斤的重量,那是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从中汲取营养和力量的精神遗产。我第一次感受到,一个父亲原来可以如此富有,他经受那么多的委屈、难堪,留给这个世界的仍然是人性的光亮。但是父亲给他留下的还不止是这些。
叶少兰说:“父亲一辈子不走上层路线,不想谋财蓄势。”父亲说:“当领导的要考虑国家大事,我们不要去打扰人家。就像我们在后台化妆时,也不喜欢别人来搅和。你正在背戏练功时,也不希望有人来跟你聊天。这是一样的道理。”正是这样的价值取向和做人理念,叶盛兰在遭受批判、降薪以及种种痛苦折磨的同时,仍然创新了16个剧目。那些经典的表演唱腔,在今天仍然是长演不衰的精品之作。
叶少兰说,父亲的品行和作为是他人生的示范。为了继承父亲创立的叶派小生艺术,叶少兰一生都在勤学苦练,即便是在成了名之后,也依然如此。作为一个艺术家,他对自己和对学生的要求是一样的。他说:“我们需要的是朴实的作风,有朴实即有踏实,有踏实即有扎实,有扎实才有果实。”他自己就是这样一路走来,朴实、踏实、扎实,然后收获艺术的果实。渐渐地,成为了今天中国京剧舞台上一颗长久闪耀的星斗。
我在想,中国梦就是一台中国人自己的大戏,如果我们人人都尽自己的本分,那么中国梦就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现实。
叶少兰说,他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继续发掘父亲创立的叶派京剧艺术,而京剧中的流派艺术则是艺术中的尖端。他研究叶派小生“龙、虎、凤”三种发声的科学方法,研究在表演中如何突破千人一面,比如:同样是一个上马的动作,周瑜和吕布有什么不同?周瑜是统帅是儒将,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而吕布是武将,有勇无谋,狂傲自负;他们同样是小生,但他们的上马动作却有不同的设计,既要在技术的表现上合情合理,又要保持人物个性的生动鲜明。
这就是人们喜欢叶派小生的理由,因为它在唱念做打上样样讲究。
传承京剧艺术是他一生的使命,而在更广泛的范围内传播京剧艺术,同样是他重要的责任。他说:“京剧是虚拟夸张、大写意、程式化、载歌载舞,但它却是源自于对生活的提炼,所以观众一看就懂。”不仅是中国观众可以看懂,希腊的戏剧学家在听了叶少兰对京剧的讲授后,也由衷地发出这样的感叹道:“我们一直认为我们希腊的戏剧在全世界是最好的,但听了你讲京剧后,我了解的京剧,它是世界上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让我们希腊的戏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
1985年,叶少兰受邀到美国讲学一年。他先后在哈佛、普林斯顿、耶鲁、哥伦比亚、马里兰、布朗等十多所著名大学讲授中国的京剧艺术。他的讲学引起了许多美国媒体的关注。一些美国中学和小学的校长也给叶少兰打电话,希望他能去学校给孩子们讲京剧。
甚至连美国人非常看重的纽约亚洲学会,在举办一次国际重大慈善募捐活动时,也邀请叶少兰去做关于京剧的主题演讲。演讲本身是公益的,但听演讲的门票是每张50美元,比百老汇的演出门票还要高出10美元。
但让叶少兰心生感慨的是,演讲的当天,会场里的座位、台阶、通道、讲坛前都挤满了人。他们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专业教授,也有小学生,他们不仅认真地记笔记,还不停地举手提问。他们对京剧的热情远远超出了叶少兰的想象。
当时的驻美大使韩叙后来对他说:“美国人就是这样,只要是世界上的好东西,他们都会把你请来,他们会不停地挖掘你。所以他们会认认真真地听,穷追不舍地问。真正搞懂了,消化吸收了,就归他们所有了。”
在一次又一次的出国演出与讲学中,叶少兰意识到,京剧作为中国元素、中国符号、中国的文化瑰宝,它不仅仅是属于中国的,它也是属于世界的。因为所有最优秀的艺术,都会在不同年龄不同肤色的人们心中,引起共鸣,获得赞誉。
但是这样优秀的国粹艺术,在当时的中国却出现了演员、剧目、观众“三断档”的问题。虽然当时的叶少兰正是个人表演生涯最辉煌的时候,他被称为是中国的“京剧王子”。但他还是在演出的同时,拿出更多的时间培养更年轻的人才,并且在历时21年录制的460个京剧剧目“音配像”的工程中担任演员和导演的工作。
这项工作前后有3万多名演职人员参加,他说中国的京剧人能够同心协力完成这项工作,让他想起父亲曾经对他说起过“一棵菜”精神,就是一台戏中的每个人,无论是什么角色,无论是幕前还是幕后,都要诚实敬业,通力合作,个个优秀,大家团结得像一棵菜一样,才能保证整场演出的精彩与圆满。
这让我想起我们今天都在谈论的中国梦,那是一个人人向往的美好前景。我相信它的最终实现,需要民族的凝聚力,更需要文化的感召力和感染力。因为一个民族只有将文化置于一个高贵的境地,才能获得更加蓬勃兴旺的发展。中国梦就是一台中国人自己的大戏,只要人人各尽其能,各司其职,无论是你是什么职业,都尽自己的本分,那么中国梦就不仅是一个梦,而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一个现实。
我们人人身在其中,人人都是那台戏中的一个闪光的点。(刘晓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