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聪艺术个性的觉醒 周思聪:艺术个性的觉醒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是我们国家结束“文革”、酝酿改革开放的关键性时期。
周思聪的彩墨画《人民和总理》就是在这一时期构思和创作的。这幅画在1979年建国三十周年全国美展中获得一等奖,我因采访而结识她。以前曾在刊物上见过她的画,对她的名字有印象,但没引起太多注意。想不到因为这次采访,我们成了好朋友。
《人民和总理》在她的同类作品中是最好的,令人过目难忘。这幅画追溯一段历史,即1966年河北邢台遭受强烈地震,灾害严重;周恩来总理去看望灾民,安抚他们,鼓励他们重建家园。画面上方的题字,却是十年之后的一段肺腑之言:“俺们舍不得总理走,他说重建家园后再来看看你们。如今灾区变成了新村,俺们大伙等啊盼啊,就盼着那一天……——记邢台地震灾区一位老乡的哭诉”。读了这段动情的话,作者的意图就凸现出来。
北京画院副院长刘迅对我说,中国画表现人物是个难题。唐宋是高峰,写意是以后形成的,主要是山水花鸟。人物与西洋画相比是衰败的,与花鸟相比也是衰败的。所以人物画特别艰巨。蒋兆和、叶浅予、黄胄,都有大的贡献。周思聪是在这一代画家的熏陶下,创建了自己的风格。
周思聪长我一岁,中学时是同一届,算是同龄人。那时她四十一岁,瘦高个儿,身材匀称,文静朴素。但跟她单独面对时,觉得她有些“冷”,不欢迎采访,有问才答。回答都很简单,对“一等奖”也平平淡淡的。
为画这幅画,1978年她曾到邢台震区隆尧县白家寨走访,听乡亲们谈当年酌情景。画中每一个人物都有原型,都见证了那一段感人的历史。周总理去世后,他们选派两名代表到北京祭奠,好不容易买了一个花圈(需介绍信),到文化宫不让进;到木樨地等灵车,一天一宿没吃东西……乡亲们说着哭着,时隔两年,感情还是那么强烈。
她说,这幅画表现出来的,还不及自己感受到的万分之一,总觉得有很多话憋在心里说不出来。她还说出名是“误会”.因为是女画家,容易引人关注。她说自己经历简单,没遭遇什么坎坷,深度不够。看她真诚的样子,不像是在作态。她对自己的状况不满意。
谈到人物造型,她说不喜欢“甜俗”的形象。这一说法吸引善我,虽然“甜俗”二字在国画艺术中有约定俗成的理解,但在特定的时代条件下,宣说表白,仍有种叛逆、挑战意味。她有一枚印章:“羞学流莺百啭”(选自一首宋词),更显出她不虚浮、不媚俗的个性。
稿子播出以后,我的任务完成了。对于她,我不再是记者,我们聊的也不只限于绘画。令我惊奇的是,和常人习惯正相反,她主动坦陈自己的缺点,让对方了解自己。这不仅是性格,而是品德了。
她的交友之道“淡如水”,首先就含有彼此坦诚的意思,注重精神交流,我是赞成的。她还说无论多久不联系,也是好朋友一是想宽松些,不要成为负担吧;这也不错。只有一点我感到紧张:她太沉默,话太少。有一次听关牧村演唱会,开场前和中间休息,她和丈夫卢沉呆坐着一言不发。我以为出了什么事,事后问她,她觉得很自然。她说自己“生来话少”,习惯生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画画儿的主要靠观察,“笔不到意到”。
既然都忙,不常见面,笔谈就成了我们常态的交流方式。对她这个“生来话少”的人,用文字交流可能更为适宜。如是十多年,我才有机会留存了她的百十多封信件,使她的所思所想形而下地落在纸上,而没有随风飘逝。
她断断续续谈到小时候,老家的故事,虽然很久远了,“都是些百姓家的琐事”,对我来说却新鲜有趣;尤其喜欢她不紧不慢的叙述中,温馨细腻的情调。她爱画画,她的性格特点:敏感,真诚,倔强,关心他人,亲近大自然;既有天生的成分,也在于家人和环境的熏习、造就。
卢沟桥事变后第三个年头,1939年1月,阁思聪出生在河北省宁河县芦台镇,一个有文化根基的大家庭。祖父——她在《自传》里说的“白胡子”,曾是镇上一所完全小学的校长。她沾了祖父的光,四岁上,就由哥哥带着上了学。
老师爱护这个又瘦又小的孩子,上课时常常把她抱在腿上坐着。外祖父——“黑胡子”,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草药郎中。“并不挂牌开业,却颇有名气。乡里人都来找他看病,不必交费。逢年过节,他们都忘不了给‘先生’送些瓜豆之类,这就部成了我们受用的美味了。”(周思聪给笔者的信,1982.7.23;以下简称“信”。)
“我外祖父的模样酷似鲁迅。因为小时我不知有个鲁迅,母亲也不知。是是很久以后,我有一次画鲁迅像,母亲十分惊奇,问我哪里弄到的外祖父照片。竞如此相像,女儿都分辨不清了。外祖父善画梅兰竹菊,最喜欢石头。他画的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都题上诗,赋予它们性格。我的学画,可以说最早启蒙于外祖父。”
童年生活中,去姥姥家是她最兴奋的一件事。姥姥家在“桥西”,有一座庙。“庙里的四大金刚塑像,曾经是使我万分恐惧的庞然大物。每次去看它们,部听到自己的心怦怦乱跳。”姥姥一家都喜欢她,在这里,可以和哥哥处于平等地位。姥姥总是留些好吃的东西给他俩。“乡下没有水果,有一种白皮的茄子,生吃似有甜味,就是我们小孩的水果。只有冬天最冷的时候,才有一种乌黑的酸梨和冻柿子,分得一个,很多天忘不掉滋味。”
伯父、父亲这一辈,都在平津一带工作。父亲周芥荪起初做职员,晚年做些实用美术的设计工作。母亲李佩琴教过小学,结婚生子之后就一心在家里操持。母亲对周思聪一生影响很大,无论品格、性情,多是从母亲无言的身教而来。
她对母亲始终怀着最深的感情。“我常常奇怪,母亲没识多少字,却看得懂聊斋。小时候,入睡之前,我们的最大乐事是母亲忙完了活计,躺在土炕上给我们讲聊斋,讲聂小倩。特别是窗外刮风下雨时,大气不敢出,却非要知道后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