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烈士许继慎儿子称53岁时才知父亲姓名
直到53岁那年,我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叫什么名字。那一刻,我忍不住号啕大哭泪如雨下。这哭声中,有积郁了数十年的辛酸苦涩,也有心结解开后的畅快淋漓。
年过半百才喊出第一声“爸爸”,这听起来可能很荒谬,但却是发生在我身上的真实故事。
我的父亲许继慎,是安徽省六安县石堰乡土门店人,中国工农红军早期的杰出将领。他毕业于黄埔军校一期,曾参加过二次东征和北伐战争,后来成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一军军长。
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军事指挥家,却在1931年11月左倾教条主义者推行的“大肃反”中被诬陷成“改组派”、“第三党”、“反革命”遭杀害,年仅30岁。
父亲死后,母亲带着当时才2岁多的我隐姓埋名,后来我被寄养在舅舅家里。
母亲过世得早,此后数十年,我因说不清父亲的来历,在各种政治运动中历尽坎坷。
但我心中这数十年来对父亲的埋怨,从知道父亲名字那一刻起,突然烟消云散。我从各种渠道了解他的故事,仅是传记就搜集了10多个版本。从这些史料中,从人们的回忆里,我看到了父亲的英勇善战,看到了他的坚贞信念,看到了他的不屈性格。
腹部中弹
把肠子塞进肚子继续指挥战斗
北伐战争开始时,周恩来同志决定让父亲到叶挺独立团担任团参谋长,父亲率领30多人赶到浏阳向叶挺报到。叶挺看到周恩来亲笔信中建议任命父亲为团参谋长时,不禁一愣,面有难色地告诉父亲:“恩来同志说任命你为团参谋长,但参谋长已经有了,就是你熟悉的周士第同志。”
父亲听了之后笑着说:“团长,那就让我去当营长吧。”叶挺忙说不妥,要和周恩来同志联系一下,重新分配父亲的工作。
父亲急了:“团长,你把我许继慎当什么人了!当参谋长是为了打仗,当营长也是为了打仗。我宁可当营长,也不离开独立团。”就这样,父亲成了叶挺独立团第二营营长。
刚到独立团,父亲就显示出杰出的军事才能,出奇兵夺取汀泗桥,飞兵夺咸宁。在攻打贺胜桥的战役中,父亲身先士卒,带兵突破敌人防线,不料被敌人数倍的军力围困,一颗子弹从父亲的右膀穿过胸部。一营营长曹渊率部增援,把父亲救出包围圈,当身边的战士要把父亲抬下火线时,他大声喊道:“不要管我!快向敌人冲锋!”
就这样,父亲一直坐在担架上指挥战斗。战斗胜利结束时,二营四连连长卢德铭跑到父亲的担架前,兴奋地向他报告时,却发现父亲已经昏过去了。后来,叶挺在向中央报告时,对父亲的英勇顽强倍加赞赏:“贺胜桥战斗的最后阶段,就是第二营在指挥我,而不是我在指挥他们!”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反革命政变,大肆屠杀共产党人。5月17日,在蒋介石指使下,国民革命军独立第十四师师长夏斗寅叛变,偷袭武汉。隶属于武昌卫戍司令叶挺的时任二十四师七十二团团长的父亲接到紧急电话,被派去占领纸坊车站,等待援军到来。
当父亲率领部队赶到纸坊时,得知车站以南和周围的山上已经被敌军的两个团占领,父亲立即布置发起冲锋,趁敌人没有察觉前把纸坊车站夺了回来,并牢牢地守住阵地,直到18日叶挺的援军赶到。
19日凌晨,叶挺下令反击,叛军也集中力量拼死反抗,战斗打得非常激烈。父亲身先士卒奋力拼杀,先是小腿中弹,随后腹部又被子弹打中,一段肠子流出体外。父亲硬是把肠子塞进肚子里,按住伤口继续指挥战斗。
1927年7月15日,汪精卫在武汉叛变革命,他指使手下以独立师少将师长之职作诱饵,妄图诱父亲叛党,结果被断然拒绝。
有勇有谋
几句话激得二十九团“鸟枪换炮”
我在很多书中看到,父亲非常注意总结作战经验。早在北伐期间,他就写过《平汉战记》一文,谈了“两军对峙,勇者为胜”的道理。在指挥红一军驰骋鄂豫皖边、江淮河汉之间的战斗中,他指挥的很多战斗都有独特的打法,根据敌我态势的具体情况,出奇制胜,为军队积累了宝贵的作战经验。
1930年7月的英山之战,在敌我兵力相近的情况下,父亲采取了“攻点打援”的战术,把敌人从据点中驱赶出来,在运动中分割围歼。在香火岭战斗中,他诱敌深入,然后突然进行分割围阻,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创造了以少胜多、一天之内全歼来犯敌人三个整团、击溃三个团、毙俘敌团长以下3000余人的骄人战绩。
父亲带兵也很有一手,深得将士们的爱戴。洪学智上将回忆父亲指挥全歼独山守敌记忆犹新。当时洪学智是父亲领导下的十二师二十九团重机枪连的连长。三十三团团长周维炯,身经百战,很会打仗。他们团每人除了一支长枪外,还有一把大刀,大刀的柄上系着一块红绸布。而二十九团因为没打过一场像样的仗,手里全是杂牌枪。
在攻打独山的动员大会上,父亲对二十九团来了个“激将法”:“二十九团要特别注意,战斗打响后,你们不能退。作为一个军人,一个男人,宁愿战死沙场,不可退求其安。如果后退,下来一个我宰一个,下来两个宰一双。”
一番话说得二十九团干部战士低着头,脸上发热。这时二十九团团长坐不住了,站起身大声问道:“二十九团的,听到了没有?”
大家回答:“听到了!”
“我们是谁领导的?”
“共产党领导的!”
“为什么人家能打胜仗,我们就不能?”
二十九团的干部战士齐声喊道:“我们也能打胜仗!”
这时父亲向大家宣布:“从明天凌晨3时开始,二十九团临时归我指挥。”
那一仗,二十九团打得十分漂亮。枪一响,战士们一个个似猛虎下山。战后,全团战士都换上了新枪:三八式、奉天造,有的还是仿德国的巩天造。每连还发了3挺冲锋枪,重机枪连连骡马也换了。
平反昭雪
父亲被追认为革命烈士
父亲没有死在与敌人拼杀的战场上,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1930年3月,父亲被党中央派往鄂豫皖苏区,任鄂豫皖特委委员,中国工农红军第一军军长兼前委委员。临行前,他向中央军委书记周恩来表示:此去必为革命为人民同蒋介石国民党反动派决一死战,坚决完成党交给的光荣任务。
在鄂豫皖苏区,他克服种种困难,整合三支红军力量成立第一军,在鄂豫皖开展军事斗争,不断壮大革命力量,两次击退国民党反动派的“围剿”。
在面对左倾机会主义和冒险进攻的错误军事方针时,父亲始终坚持立场与之斗争,1931年11月被张国焘诬陷杀害。
1945年,党的七大为父亲平反昭雪,并追认他为革命烈士。
1988年,父亲被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军事委员会确定为33位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家(后增至36位)之一,并誉为中国工农红军高级指挥员、军事家。2009年9月14日,他又被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之一。
历次运动
我都被触及灵魂殃及皮肉
小时候我曾隐约听母亲说起,父亲是国民党的团长,名字叫许继续,所以直到成年,我一直以为父亲就叫这个名字。
3岁那年,母亲将我寄养在广州的舅舅家里,间或来看望我。后来我又被另一个舅舅带到阳江县,一直寄养在他家里。
我12岁那年,母亲得了肺痨,也许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她把我叫到身边。我当时问母亲:“爸爸是干什么的?”母亲没有马上回答。后来我又问了几次,母亲这才告诉我:“你爸是国民党团长。你老家在安徽六安县,家中已无人,你不能去找了。”我听后哭了。母亲说:“民庆啊,你的名字,是你爸爸取的,他希望你长大后去干人民庆贺的事。你要好好学习,好好做人,别辜负了爸爸的期望。”
新中国成立后,我努力寻找过父亲的下落,还给安徽六安县公安局写信查询过,得到的答复始终是“查无此人”。
后来,我考入汽车驾驶训练班,毕业时正赶上广州解放,被编入人民解放军汽车运输队,驻湖南衡阳。部队进入广州时,我所在的汽车驾驶训练班被编入到人民解放军的汽车运输队。政审表格上,我填写的是:父亲许继续,国民党团长。结果在内部肃反中被清洗。从那以后,每一次“运动”我都成为“靶子”。
在一场又一场政治运动中,我被游街示众,巡回批斗,被剃成阴阳头,挂上黑牌子,戴上白袖章,不但“触及灵魂”,还殃及皮肉,甚至被冤枉成为驾车轧死6人的杀人犯,抓入监狱,险些被执行死刑……
尽管一直生活在苦难之中,但我也像父亲一样始终相信党,相信组织。我曾经多次递交入党申请书,结果都是可想而知,但这无法动摇我的信念。我始终记得母亲临终时说的话:你的名字,是你爸爸取的,他希望你长大后去干人民庆贺的事。
我最终“找到”父亲,多亏了中共安徽省六安市裕安区委党史办公室的鲍劲夫同志,是他连续多年不辞辛苦地寻找许继慎烈士遗孤,四处奔波,走访了一切能够找到的人,不断搜集材料,才把这样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带到我的身边。(潘高峰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