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溍京剧 朱家溍先生与京剧《别母乱箭》
《对刀步战》、《别母乱箭》两戏皆出自于《铁冠图》传奇,内容上存在连带关系。《对刀步战》一名《闪电光》,讲述明末周遇吉镇守岱州宁武关,李自成屡攻不下,惟其子李洪基足与周遇吉旗鼓相当。李洪基因一支虎之忌极爱重周遇吉之才,拟收为心腹,怎奈反复苦劝,周遇吉终不听,乃厮杀。
战至兴起,李洪基乃约周遇吉舍枪而用刀,周遇吉即允用刀,亦乃不分上下。李洪基又约周遇吉下马步战,周遇吉当即应允。周遇吉正愁李洪基仗胯下坐马之力难以取胜,今弃马用步,正中下怀,李洪基遂被周遇吉所擒。
《别母乱箭》即《宁武关》,又名《一门忠烈》,其剧情紧接《对刀步战》:周遇吉擒获李鸿基后仍固守城池,怎奈终因寡不敌众难以抵挡。周遇吉突围探母,欲保护老母妻儿等逃离,周母誓与城池共存,令其再战。李自成兵近城关,周母令媳、孙自杀,然后放火自焚。周遇吉力抗义军,被乱箭射死。
此两出戏除了剧情受到以前环境的限制外,演出本身难度也很大,其中《宁武关》为京剧、昆曲文武老生传统戏之一,是余叔岩、言菊朋的代表作。两戏均为全剧通唱曲牌,亦文亦武,唱、念、坐、打在戏中均有表现,且武戏和演员的唱段皆较多,并有繁难的身段表演,同时,演员还要把剧中英雄气概和悲壮的心情表现出来,呈现于舞台上甚为不易。
朱家溍《别母乱箭》
朱家溍《别母乱箭》
吴小如:朱家溍先生与京戏
朱家溍先生字季黄,浙江萧山人,1914年生,毕业于辅仁大学国文系,是故宫博物院研究员和国家文物鉴定委员。据我所知。朱老是南宋大儒朱熹的廿五世孙,他本人也出身于世代书香门第。是一位典型的读书人。
我获识朱老在五十年代,谊在师友之间,算来也有四十多年了。我和朱老、刘曾复先生都是九三学社的成员,当时九三学社的同志认为有三个人懂京戏,即朱老和刘老,加上我这妄附骥尾的有名无实的人。社中央每逢遇到有关京戏方面的问题,经常找我们三个人咨询。我从朱老那里学到不少有关京戏方面的知识、学问,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朱老对京戏,不仅见多识广,而且能亲自粉墨登场。作为一位业余京剧爱好者,朱老是富有实践经验的前辈。有人每以“名票”称朱老,朱老却不同意这一称呼。这里有必要稍加解释。
所谓“票友”,并非所有业余戏曲爱好者都可涵盖其中,而是专指参加票房组织的成员。以京戏而论,清末有“遥吟俯唱”票房,民初有“春阳友会”。前者知名者如陈子方(旦)、王雨田(生)、讷绍先(净);后者知名者如恩禹之、乔荩臣、陈远亭(以上老生)、林钧甫(旦)等。
这些都是名副其实的票友。至于朱老,用他自己的话说,只是一名酷爱京戏的观众,他并没有加入任何票房组织。也不专以演戏为主。他由看戏而学戏,由学戏而演戏,都属于业余爱好性质,完全从兴趣出发。
不过嗜之既深,则力求钻研深造,从而向专业演员请教,并一招一式地从名师学戏。朱老是杨小楼的忠实观众,他的武戏是范福泰老先生开蒙,以后又向迟月亭、刘砚芳、侯海林诸位老师学艺。并与杨的外孙刘宗杨经常盘桓,切磋技艺。他的杨派戏就是这样学到手的。所以他不承认自己是“票友”。
其实朱老并不只学和只演杨派武生戏,也揣摩并实践演出余派老生戏。除看杨小楼的戏外,他也是余叔岩和梅兰芳两位大师的忠实观众,他看余、梅两家的演出场次丝毫不比看杨小楼的次数少。他对余派戏和梅派戏同样有研究,且造诣很深。只是他业余演出只演武生和老生戏,不演旦角戏罢了。我看过他的《戏凤》,地道余派。
朱老所擅场的剧目,不仅有京戏,而且有不少昆曲。在过去,一个够水平的京剧演员必须学昆曲作为基本功。杨小楼、梅兰芳、余叔岩都会不少出昆曲戏,他们演的皮黄戏才显得更有光彩,更有魅力。朱老在这方面甚至比一般中青年专业演员基础更深厚。一点,很值得后来人学习借鉴。
朱老自己常说,尽管他有不少舞台实践的经验,但毕竟本人是业余爱好者,基本功不能跟专业演员相比。而我个人则认为。由于朱老见的多,又得到名师传授,他在台上一招一式,毕竟有矩矱可循。如他演《长坂坡》、《麒麟阁》、《青石山》、《别母乱箭》的身段、工架,都能使人联想到当年杨派大武生的气度与风范。
当然我们观摩朱老的演出,不能要求他在古稀耄耋之年还能像专业青年演员那样高踢腿、低下腰;但从整体上看,朱老有时下一般中青年专业演员所不及的地方,那就是一举一动的劲头、尺寸和唱工、念白方面发音吐字的讲究。
我始终坚持这样一个观点:昆曲和京戏在我国传统戏曲领域中是属于古典艺术范畴的,正如作旧体诗词、写毛笔字、画国画一样。今人写古诗或写字绘画,可以有新意、新境、新思维方式,但一定不能不讲究传统的格律、韵脚、笔姿和画法,因为旧体诗词、毛笔字和国画,毕竟都属于古典艺术范畴,我们不能背离传统而另起炉灶。
同理,在舞台上演昆曲和京戏也不能完全蔑弃传统艺术的内部发展规律。
事实上也摆脱不了。我们在现实群体生活中,当然要推广普通话,使用规范的现代汉语;但昆曲、京戏并不负担推广普通话和使用标准现代汉语的使命。现在有些演员在演京戏时发音吐字呈混乱现象,有的字上口,有的字却用普通话的语音声调,显得很不谐调。
实际上是缺乏严格的规范训练。比如尖团字,我认为演古典戏曲就必须严格分辨。在这一方面,朱老作为文化修养层次很高的业余表演艺术家,当然占绝对优势,因此也正是我们值得学习借鉴的所在。
至于朱老示范演出的《青石山》、《连环套》、《湘江会》、《落马湖》等,由于这些杨派传统戏在今日舞台上已不多见,现在通过朱老得以重现于红氍毹上,就显得更可珍贵了。
有人还有一种误解,认为朱老这一辈人墨守成规有余,推陈出新不足。其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朱老曾演过《牧羊记·告雁》一出的苏武。这是一出独角戏,在舞台上早已绝迹,朱老把它排练演出,可以说完全自出机杼,一空倚傍。
我曾躬聆演出,他在唱念方面竟完全用余派的劲头、风格来表达,当然其艺术效果也深得余派三昧。演出后一到后台,我第一句话就说:“您这出《告雁》大有余派神韵。”朱老闻之,以“实获我心”四字答之。把余派韵味风格施之于一出久无人演过的陌生剧目,这难道不是创新和发展么?惜乎聆歌者未必人人皆谙此中甘苦耳。据朱老说“告雁”的曲子太多、太长,所以减掉一支改成话白。
朱老是海内有数的几位文物工作者之一,在今日已属“国宝”型人物,他主编的《中国美术全集》等大型图书,都是很著名的。他能写工楷,善绘山水,爱摄影,能写饶有意趣的旧体诗,当然研究表演昆曲和京剧也是他诸般业余爱好的艺术品种之一。
在他每年付出大量时间、精力为其专业本职工作恪尽职守之外,“行有余力,则以‘登台”’,为振兴京昆艺术做出应有的奉献。我们在看他演出、聆其雅奏的同时,必须对这位老当益壮的前辈学人有全面的了解,才能对他演出的杨派武生戏和余派老生戏做出精确恰当的评价。只“就戏论戏”,孤立地看一位八十老翁作业余演出,然后率尔加以评说,非知朱老者也。
吴小如著《吴小如戏曲随笔集补编》
欢迎订阅:“风云岁月教主的小屋”微信公众号,添加关注,天天有惊喜哦~
方法一:点击上方蓝色字“风云岁月教主的小屋”关注
方法二:搜索公众号“风云岁月教主的小屋”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