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峰jason 不要叫Jason 这幢楼里有好几个Jason了
我的建议是,要提前搞清楚人民币50元、100元、200元、300元换算成你自己国家的货币是多少。当你把销售员一开始提出的价格还掉四分之一后,对于她接下来的反应,你要有所准备。如果你真的很喜欢某样东西,准备好要多付一点钱。我的感觉是,假如过多地讨价还价,有可能会让你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花更多的精力在衣服的质量上。当然,也别期望在服务过程中看到太多微笑,中国人似乎把销售看作是一种身体接触性的运动……”
“南外滩轻纺面料市场”,这个名字听起来可能有些陌生。不过说起它的前身“董家渡面料市场”,上海人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当年,那里被称为上海最大的“裁缝铺子”。精打细算又爱赶时髦的上海人喜欢到这个露天市场来“选料作、驳样子”,可能只要花一半的价格,就能把时尚杂志上的潮款穿在身上。
久而久之,这里也吸引了不少外国人。—毕竟在国外,量身定制这种制衣模式价格奇高—“董家渡”一度与豫园、襄阳路市场齐名,被并称为“外国游客最多的地方”。
2006年,随着旧城区改造,老市场被拆除。相当一部分店主把铺面搬进了距离老市场500米远、陆家浜路和南仓街路口的这幢“南外滩轻纺面料市场”大楼。直到现在,不少人提起这个面料市场,仍会称它为“董家渡”。
乘地铁在南浦大桥站下,沿着陆家浜路往前走,老远就能看到面料市场大楼外墙上有个大大的“布”字。再走近些,下面还写着英文单词:“Tailor-Made(量身定做)”。一中一英传递着两层不同的信息,似乎是在表明中外的顾客都不想放过。
洋面孔带来新生意
一个穿衬衫的年轻人一边打手机,一边从身边匆匆走过:“喂,南外滩面料市场你知道吧?我们在旁边的大楼里租了个门面,也做服装定制……”环顾四周,“布”字大楼被一幢幢二三十层楼的高层住宅包围着,周围只有零星的几幢商场、商务楼。但只要稍加留意就会发现,仅有的这几幢大楼门面都被用来做面料、量身定制生意了。
不过,“布”字大楼的人气是最旺的。这一点,从大楼外面里一层外一层的小贩就能看出端倪。外围的那一圈大都做些饮食小吃生意,五颜六色的遮阳棚下是一辆辆黄鱼车,既有卖凉粉、炒面、蛋饼之类“大路货”的,也有一些别处不多见的“品种”,比如新疆烤肉、鲜榨果汁,有时还会看到一个卖鲜花的小摊。从来往的客流来看,后者更受老外欢迎。反过来说,或许这些“新品种”摊贩也是顺应着老外的需求而出现的。
内圈的小贩在产品经营上同质化得厉害。地摊一个挨着一个,占满了整个上街沿,卖的清一色都是“藏饰”。少数民族大妈们在脖子上挂了好几条项链,好像并不担心竞争激烈。她们互相都认识,没生意的时候你一句我一句聊聊天。看到有穿着吊带、热裤的外国女孩蹲下来挑选,便叫两句“哈罗!哈罗!”脸上带着些兴奋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似乎自己都对嘴里冒出来的这个词感到新鲜。
这一带早已不是一二十年前的棚户区模样,但毕竟是传统意义上的老城厢,又不属于特别繁华的商业地段,所以要在附近找到一家星巴克之类的咖啡馆还是比较困难的。面料市场的街对角有家小小的咖啡馆,乍看之下和周围的环境不太搭调。可恰恰填补了“市场空白”。无论什么时候路过那里,总能看到黄色遮阳棚下的木质高脚椅上坐着几个老外在休憩。
走进大楼,给人的感觉和七浦路有几分相像:大约五六个平方米大小的店铺一间间紧挨着,据说三层楼面里总共分布着285家商铺,可见密度之高;紧凑狭小的铺面里,每一寸空间都不能浪费,于是模特挨着模特,衣服挨着衣服,布料挨着布料。整个大楼的布局和视觉上的观感都好像在告诉顾客:我们不讲究档次,主要以价格取胜。
但与七浦路不同的是,这里的外国客人要多得多,占到了一半以上。金发碧眼、三五成群、穿背心热裤的少男少女,也许是来旅行的学生; 肤色略深、亚洲人面孔、操一口硬朗英语的干练女性,或许是在这座城市上班的东南亚白领。
一些年轻的爸爸妈妈索性把刚会走路的孩子也带来了。二楼拐角的空地上,正在展开一场身高、力量悬殊的“丫叉头(衣叉)”大战。“跟她拼了!”一家店铺小弟坐在自家店铺门口摞得老高的红色塑料椅上起哄说。只见一个吮着安慰奶嘴的外国小男孩手里挥舞着一根短小的塑料衣叉。
他穿一件浅灰色的小T恤,脖子里围着块白底蓝条的花手帕。这块手帕除了起到装饰效果,恐怕更重要的作用是用来擦他不经意间流下来的口水。看他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就知道,年纪还小哩。
而他的对手是另一家店铺里的小妹。小妹手里的衣叉要比他的长一倍,她深知对手实力上的差距,所以只是坐在椅子上,象征性地轻轻挥动了两下杆子。小男孩的爸爸一手插着腰,和周围的店员们一起见证着这场比试。
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年龄稍大些的男孩,看样子像是奶嘴男孩的哥哥。他显然对弟弟的游戏毫无兴趣,拎着个购物篮,不安分地跑来跑去。男孩们的妈妈却不见踪影,说不定她和无心购物的老公、孩子约好了“等会儿就在这里碰头”,此刻正钻进某间店铺量体裁衣呢。
起个啥英文名好呢
与客源相对应的,这幢大楼仿佛是一个双语的世界。许多店铺都有英文名,诸如“Rita"s
Shop(丽塔的小店)”,“David
Tailor(大卫裁剪)”,或是“Jack Designer(杰克设计)”。就连电梯口拉出的红色横幅“警方提示,保管好自己的物品”,下方都有英语翻译。
看着店铺上方的英文名字,很容易联想到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但是只消往店里探一探脑袋,就会发现大多数店主年龄已是四十岁朝上。你看这家“Flora
Tailor”把一张放大的名片挂在店门口作为广告。卡片上除了老板娘的电话和电子邮件地址,还有一张她的照片—卷发齐肩,穿一件条纹女式Polo衫。看模样,Flora已到了年轻人要叫她“阿姨”的年纪。
在这里,取个英文名与其说是赶时髦,还不如说是为了做生意方便。这家店铺的小弟正在和同事、老板娘讨论取个什么英文名。“要么就叫Jason吧。”他说。
“不要叫Jason,这幢楼里有好几个Jason了。还不如叫Kevin。”小妹说。
“我老公以前说要叫我Amy,说有点暧昧的意思。”齐耳短发的老板娘打扮得很朴素,讲话带些浙江口音,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扇扇子一边说,“结果叫了几天就不叫了……”
有时候,招牌上外文词太多,反而容易语焉不详。这家小小的店铺起了个大气的名字“Friendship
Store (友谊商店)”,可下方又加上了“Ka-trina
Tiffany(卡特里娜和蒂凡尼)”,透出私人店铺的感觉;那家店铺招牌上写着“Milano(意大利语里的“米兰”)”,似乎与意大利有关,可换了一行又写“Tailor Kate Xu”,分明是个中国裁缝的名字。出现一些奇怪的表述自然也在所难免,大小写也顾不上深究了。比如“丝绒大王”被翻译成“Big
velour”,“专做男装”下面的英文翻译是“Profes-sion
suit Coat”。还有一家店铺提供的样板画册上,高眉深目、身材高挑的外国模特身着长款风衣,页面下方粗黑的英文字母写着:“buberry”(与大牌Burberry差一个字母)。
一格格店铺里不时飘出“OK,I give
price……(好吧,最后给你个一口价……)”之类的句子。几乎每家店铺门口都站着一个小妹,她们是店主请来的营业员,也就是老外大卫所说的“销售”。市场里的店铺大都是夫妻老婆店,雇年轻女孩做营业员是最近五六年才有的。
她们主要的任务之一便是和外国客人交流。在这里,会说英语就是紧俏的人才。就连女厕所小隔间的门上都写着“招聘启事”:“现需要一名营业员,懂英语,工作认真负责。联系人136********”据说这些年营业员的工资水涨船高,已经从最初的两三千块一个月,涨到了现在的五六千块。甚至有些营业员自己开店当上老板了。
当然,营业员涨薪的重要前提是,小老板们的腰包一点点鼓起来了。据市场管理方负责人张盛祥介绍,这些年,不少小老板们都买上了房子,有的还不止一套。许多人开的车子也从十几二十万价位的,升级到了宝马、奔驰、雷克萨斯、英菲尼迪……
这些老板、老板娘自己也并非完全是“哑巴”。有些人久经沙场后,多少也是会说那么一两句英语的。事实上,市场刚开张的时候,管理方曾联合董家渡街道,给这些人到中年的业主们办过“小老板英语培训班”,请来隔壁市南中学的老师自编教材给他们上课,学的都是诸如“What"s
the size?(多大尺寸?)”、“When
deliver?(什么时候交货?)”之类最实用的句子。小老板们靠用中文加注发音,还真掌握了不少词汇和句子。
讲英语,实用比语法更重要
还有更早就从英语里嗅出商机的。早在董家渡露天市场的年代,肖萍就开始学英语了。她可能是当时市场里第一个会说英语的老板娘。有时她会开开玩笑:“我没有英文名,但是外国人喜欢我这个中文名字。肖萍肖萍,shopping嘛!这个市场本来就是一个 shopping market(购物市场)。”
肖萍和老公戴子林都是江苏泰兴人,两人在市场二楼开了间唐装店。和这幢楼里的大多数店铺一样,因为空间不大,铺面布置得很紧凑。门口的几个模特身着旗袍样衣,它们身后的大台子上,以及四周靠墙的架子上则摞满了一卷卷布匹。店里的面料以真丝、织锦缎、香云纱等为主,颜色大都很鲜艳,布匹密密地挨在一起,给人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店铺上方挂满了成衣,足有四五十件,都是已经完成的订单。有时来店里的客人想像不出眼前的面料做成衣服后的样子,就会抬头从高挂着的成衣里找找灵感,甚至请老板取下来看看。这时老板就会说明:“看是可以的,要在身上比一比也可以。但是不好试噢,跟你打个招呼。衣服是人家的,试了人家要不开心的。”
走进店里的时候,肖萍正在伏案做账。她面前有一小束栀子花,看上去像是在楼下小摊上买的。花已经开始凋谢了,泛出淡淡的紫色。后来听她说,这是前两天一个外国客人送给她的。“你看放了好几天,已经谢了,还没舍得扔。东西虽小,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她说。
肖萍今年52岁,一头短发,T 恤外面随意地披了件白色开衫。相比之下,老戴的穿着要考究一些。上身是一件浅灰底紫色印花的短袖衬衫,下摆束在深灰色西装裤里,脚上着一双黑皮鞋。照理在他这个年龄选择花衬衫是有一点冒险的,好在整体色调搭配协调,人又浓眉大眼长得正气,所以这样的花色穿在他身上并不显得奇怪。
店铺虽说以中装为特色,也兼做西装、衬衫、连衣裙等西式服装。“毕竟中装穿着起来有时也要看场合。老客户都知道,我们西式服装也做的。”老戴说。根据面料和做工,店里的旗袍价格在四百到上千元不等,西装的价格则在五六百到上千块。
这几天店里请的小妹回老家了,要当天下午才能赶回来,店铺由夫妻俩自己照看。两人在接待客人上,各有分工和侧重。比如这对外国母子来取衣服,肖萍马上迎了上去。接过单子核对货号后,她用衣叉从高处取下一件旗袍,花色是一袭大胆的孔雀羽毛加豹纹。“Lady,please
try. (女士,请试一试衣服。)”她从试衣镜下取出一块大花布,往墙边的挂钩上一扣,瞬间在店铺一角辟出了一个临时“试衣间”。
听肖萍说英语,虽然有时语法上略有瑕疵,但胜在反应极快,客人不管说什么,都能迅速接上,绝不支吾迟疑,想必是多年实战下的成果。此时身材略胖的外国中年女人已经穿着旗袍走出来了。试衣镜前,肖萍围着她前后端详了一圈。
change.(看起来有点大?我可以改。)”肖萍指指腰间说。
to-morrow morning.(我们明天上午就要走了。)”女士有些担心。
hour, OK?(也许你可以在这里等半个小时,可以吗?)”肖萍问。对方点点头。
现在轮到老戴上阵了。他从桌上拿起一个装大头针的盒子,仔细察看后,在客人侧腰和后腰的位置用大头针做了几个记号。
只能在店里用的英语
只要对这个面料市场略加了解就会发现,真正帮顾客做衣服的裁缝一般是不坐在店里的。在这里,服装定制已经形成了一个产业链。店铺负责接待客人,帮助客人挑选面料、款式、量尺寸,然后再委托散布在市场周围的裁缝师傅制作。
老戴是裁缝起家。他说,在定做衣服的过程中,量尺寸是最要紧的。“尤其是旗袍、西装、衬衫,就是要合身。40岁以上的女性,做旗袍的时候怎么样把她的小肚子掩盖掉一点,关键就看你怎么量。裁缝师傅看不到客人,都是根据你给他的尺寸来做。”
碰到特殊体型的顾客,老戴一边量,肖萍一边在旁边记张小纸条给裁缝做参考。“比方说,这个人斜肩吗?胸特别大吗?腰是凹进去的,还是驼背呢?有时我还会跟客人打声招呼:"美女,我给你拍张照片,给裁缝看看你的体型怎么样?"跟人家说清楚,只拍身材,不要拍人家的脸,就不要紧。”肖萍说。在前端接待顾客与后端作坊制作之间,老戴夫妇起的是桥梁沟通的作用。
衣服做好后,他们通常都请客人先来试穿一下。有什么小问题,好再拿去修改。这不,老戴拿起客人换下的衣服,跟记者打了个招呼:“我去找裁缝改一下,就在这附近。”
“可以跟你一起去看看吗?”记者问。老戴面露难色,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要么下次吧。”看来裁缝多少算是这里的“行业机密”,轻易是不给外人看的。与一间间敞开大门做生意的店铺相比,裁缝作坊就像是一个大隐于市的秘密世界。
下午两三点,店里的小妹Shirley从老家江西回来了。她20多岁的样子,一双丹凤眼,皮肤白白的,却还担心自己不够白,一边照镜子一边嘟哝着说是回老家晒黑了。
Shirley 管老戴夫妇叫“叔叔”、“阿姨”。老戴跟她开玩笑说:“你不在,阿姨忙死了,这几天瘦了6斤,一天瘦一斤。她昨天12点钟才睡,晚上还要去裁缝家看看。”
Shirley在这里工作两年了,之前在科技馆附近的地下商城卖过5年箱包,积累了跟外国人打交道的经验。“这里我一直都知道的。一般外国人来上海,这个地方跟城隍庙、科技馆、淘宝城是必去的。大概他们的导游书上都写着,酒店里的购物指南上也有。
”她说,“我以前对这行(服装)没兴趣,比较喜欢卖高仿包—我们老家那里出来的都卖这个。后来因为抓得严,就改行了。科技馆那里主要是浙江人、江西人、安徽人,跟淘宝城差不多。”
聊起英文是怎么学的,Shirley 说,她以前一点基础都没有。“我英文不好的,都是乱说的。以前在学校里,我讨厌那个英文老师,所以一句口语都不会。我是来上海以后,陆陆续续学会的。一开始一句都听不懂,只会对着老外笑,用计算器报价格。不管人家说什么,我都说:"No problem,
how much?(没问题,多少钱?)"老外有时候没办法了,只好随便还个价格,能卖也就卖给他了。那时看到人家英文说得好就好羡慕。看人家怎么说,我也怎么说,完全靠记性。”
“不管人家说什么,都能把一个生意做下来,我差不多用了一年时间。真正听得懂(人家说什么),是到了第三年。现在想想,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做生意嘛,大概脑子比一般人反应快一点。不过我的英语也只能用来做生意。要是马路上碰到一个外国人,没法跟人家聊天的。”
“我们做生意的小姑娘一般都是不读书的,所以才会出来上班。以前听说谁家出了个大学生,总觉得"大学生有什么用?工资还不就那么点?"现在觉得读书还是有点用,毕竟我们不能坐办公室。不过我还是蛮喜欢做生意的,什么人都能接触到。”
“我的活动范围很小的,每天上班下班,从来不出去玩。因为我们一家人都在上海—爸爸妈妈加我们三姐妹。我们三个都是做营业员的,我妹妹在科技馆的面料市场做,姐姐最近回老家生孩子了,我回去就是为了看她。”
Shirley讲话速度很快,一口气说了很多,一副快人快语的样子。当然,她做起生意来也很麻利。一看到有客人在门口驻足观望,就马上迎上去:“Hello,have
look!(你好,进来看看!)”和肖萍一样,她说英语也很少迟疑。虽然语法不怎么样,有时说的句子会有些碎片化,但选的词倒也恰到好处。
比如她被对面店铺的小弟叫去帮忙,向一个美国顾客解释修改的衣服还有5分钟后就到。“告诉我他们的裁缝在哪里?是在外滩,还是浦东,还是就在这附近?他们先开始叫我等10分钟,现在已经快一个小时了……”面对客人的一连串问题,Shirley用微笑和3个单词就结束了对话:“5 minutes,maxi-mum!(5分钟最多了!)”
又比如两个德国女孩来店里挑旗袍,看了几件嫌太贵了。Shirley 问她们心理价位是多少。对方回答说,250元左右。她笑着摇了摇头:“Sorry,nothing.(不好意思,没有。)”
送别德国女孩,她又转头去招待一个来自新加坡的职业女性。“这件做成cut-sleeve(无袖)是多少钱?”女士指指模特身上的短袖旗袍问。“这件cut-sleeve和short-sleeve(短袖)价钱相差不是很大,关键看你选什么面料。”Shirley也用中文夹杂着英语回答说,“比如模特身上的面料就比较贵,因为是one-picture,定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