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舒慈芭蕾 Sat 专访 | 曹舒慈:朱丽叶为我开启了戏剧芭蕾之门
芭蕾杂志(以下简称CBM): 十年前在你17岁刚入团时就被选中出演朱丽叶一角,可以回忆下当时的经历吗?那时候演出朱丽叶是什么心情,对这个角色有怎样的理解?
曹舒慈:这部戏是戏剧芭蕾,其实十年前我根本不懂怎么演戏。那时候我刚进团半年,是实习演员,得到这个机会我觉得挺幸运,一下就演了一部舞剧的主角。我对这个机会特别珍惜和重视。我记得当时主要就是向一起排练的朱妍、张剑、王启敏,同一个教室里排练的姐姐们学,模仿。
那时候我也是最本色的年龄,朱丽叶跟我差不多大(朱丽叶是十四岁),我就以自己十七岁的年纪去猜她有可能是怎么想的,跟着她的经历,去体验人物的内心,这就是那会儿排戏的状态。
我那时候根本体会不到戏剧那种达到忘我表演的魅力。可能我现在再演,我才能在做动作的同时去体验情绪、内心。那时候我跳舞就是紧张的,慌慌张张的就演完了一场。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台边做准备,序幕的音乐一响(情不自禁地哼唱了一段序幕音乐),我觉得音乐太好听了,内心很感动。
还有就是最后朱丽叶在死前“啊!!”的那个痛苦的呐喊。那时候我跳舞感觉动作是负担,根本体会不到什么演戏啊,自如啊。我能照着样子把动作做出来就不错了。所以等到最后的死,那一个奔跑,没有什么技术动作的时候,我在台上“啊!!”的大喊,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刻我是受感动的。我就只能记得这两点,剩下的印象就是紧张。
CBM:十年后再次出演朱丽叶,你觉得自己在理解角色,演绎人物内心挣扎、表现故事戏剧冲突等方面有怎样的变化?另外我们有个疑问,刚刚看完彩排,我们感觉克兰科这版表现出来的纠结,似乎朱丽叶最后拿到的是一瓶毒药而不是假死药?
曹舒慈:其实这里应该还是遵循原著的(是假死药)。但我不知道麦克米兰的版本……这里我也有点疑问,因为不光是原著还是电影,后面的这一部分在原著中并没有花很多的语言、心理活动的章节去写。一个是我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她知道死是什么?她可能没有所谓的这些害怕。
但我觉得克兰科这版特别好的就是他写了一个完整的人,不光是冲动,他给了她足够的内心表达。所以27岁等我再跳的时候,这不是一种浅薄的我喜欢了就冲动了。编导实际上丰富了莎士比亚原著最后的部分。
因为电影里朱丽叶最后看见罗密欧死了,她也选择了自杀,没有太多心理描写。但是这部舞剧,编导实际上给了她很多女人对于追求爱的表现。不光是一个朱丽叶,还有一个对于爱情无畏追求的女性。
包括喝毒药,她有这样的纠结。我们暂且把她想象成稍微有一点懂事,“我要是死了我爸爸妈妈之后会是什么样子?死亡是什么样子的?”我有对这些东西的害怕,不完完全全是死了就是爱了,编导给予这一部分更多的表现。
包括朱丽叶看见罗密欧死的时候,“啊!!”的那声呐喊,这是读剧本里的台词没有看到的。其实我和他已经处于人鬼相隔这样一个痛苦的阶段,编导给了她一个表达的机会。戏剧上是他死了我也马上跟着就去了。我觉得这个挺过瘾的。
CBM:还有一个小细节,大部分观众都认为朱丽叶与罗密欧是一见钟情,但我们看到的感觉是朱丽叶在看见罗密欧的第一眼是愣住,或者说刚刚开始被吸引。而你觉得她是在哪一刻真正爱上他?
曹舒慈:看见他的第一眼,可能是“天呐这个人……”,应该是吸引,可能我刚刚表达的不够准确。
CBM: 因为我们分析男性和女性在一见钟情这个点上有些不同,女性可能还需要一个渐进的过程。等到两个人在后花园时,才发现“我”是对他有感情的。而男孩儿可能是一下就释放出来。所以我们刚刚看到你的表达方式,觉得是有这样的一个阶段。
曹舒慈:对。所以说朱丽叶是最有光彩的一个角色,比罗密欧还要有光彩。因为她的无畏,对爱的坚定的追求是现实生活中很难体会到的。所以她把这个一见钟情从他的眼睛里吸到自己的心里,然后两个人深深地相爱,最后再去死亡的这个坚定是可信的。不是一下子就喜欢,突然就死了,那这个人物可能不够深刻。所以有一个消化吸收的过程。在我的脑子里是要接受他的,不是一下子觉得他长的好看我就喜欢了。
CBM::所以我们觉得今天的诠释是非常合理的。
曹舒慈:那可能还是编导大师的设计。
CBM:是不是可以说《罗密欧与朱丽叶》开启了你对戏剧芭蕾的认知?记得曾经在一个视频中听你说过“觉得朱丽叶是最契合我的一个角色”,这是不是你最喜欢的角色,她对你有怎样的影响?
曹舒慈:我觉得她对我有特殊的意义。因为我演的第一部大戏就是这部,然后很幸运的我的第一部戏就是戏剧芭蕾。这么多年跳过了不同东西以后,我发现我可能最喜欢的就是戏剧芭蕾,就是在舞蹈里面演戏。所以你喜欢这个东西,你第一个要接触的就是它,实际上它一下子让我意识到我喜欢跳舞这件事情。
我对跳舞的认识都由它而来。原来在学校里跳那些变奏,都是关于美,臭美。我动作好看,舞姿,其实都是关于形象、角度的美的认识。跳了舞剧之后我知道跳舞还有更多的表达,它可以表达情绪。
现在也知道不光有美的,还有丑的,但这些都是真实东西的表达。挺幸运的就是接触到这件事,意识到它是我喜欢的,一下就把我栓在这个行业里。我对这部作品有特殊的感情,很感激我在那个年龄那个阶段能够跳这样一部带给我很好感受的戏,让我至少是十年踏踏实实在这个行业里,愿意为它付出。
另外就是这个戏给了我一个机会,这是一部经典大师的作品。就像你刚刚感受到的这部戏里所有的戏剧冲突、人物冲突,是他编出来的,已经设计的很好了。
所以我只要把这些东西一做出来,即使我当时不会演戏,那个形象可能也会让人觉得还不错,至少是能看能完成。如果一开始给我一个更需要演员经过二度创作的作品,那我可能一下子就受打击了。可能我就会晚一些吧。
CBM:所以说克兰科在编舞上是非常细致的,他给演员一步一步都设计好了?
曹舒慈:他把这个人物设计的已经非常饱满。我如今再做二度创作也只是里面做的更细腻一点,包括动作连接方面。但实际上你不用再创作什么。
CBM:十年前第一次演出是和谁搭档?
曹舒慈:余波,那是正当年的王子(笑)。
CBM:这次是和盛世东搭档,说说和他搭档的感觉吧。包括你曾和盛世东在俄罗斯客座《吉赛尔》,那是我看你的第一个视频,印象很深。
曹舒慈:我和盛世东都是进团十年,他跳的比我久,我是从事这个职业十年,他是进中央芭蕾舞团十年。我们俩现在的状态挺像的,都是受伤刚回来,不是最好的状态。比如我觉得自己的重心还有些问题,现在跳舞动作会成为我更大的负担。
实际上我们排练的时候都是省着跳,不太敢完完全全像小时候那样十遍八遍地练。但幸运的是我们都有十年对这个职业的理解,不能说很多,当然比不上这些艺术家,但磨合上会快一些。我们俩都是属于对戏剧表达比较重视,两个人讨论的大部分都是演戏的磨合。比如说你早上一步晚上一步,我就可能有被吸起来的感觉。而且他双人舞的技术也很好,也帮助了我一些。其他可能要演出完才能知道。
CBM:我们知道你在2013年演出完《堂吉诃德》一段时间后意外受伤,能否详细谈谈当时受伤的情况?
曹舒慈:我当时去中山演出《小美人鱼》,因为启敏姐膝盖受伤了,所以我们这一拨就得到了机会。我们从法国演出刚回来,排《小美人鱼》就两个星期,都是自己学然后马上就演,熟悉的程度也不是很好。当时我演小美人鱼,盛世东演海妖,我们走台的时候双人舞一个地方没有配合好,我的骨盆不小心错位了。
其实错位也不是大伤,但当时开场才20多分钟,我就接着跳完了全场,跳完我就感觉腰动不了了。我觉得人有时候可能该你伤的时候就伤了吧,困难总是要有的(笑)。
但我第二天吃了止痛药又跳了一场。我当时对身体的自我保护意识还不够,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不要坚持,这也是个学习的过程。我们从学校出来,对身体和运动医学方面的知识是很缺乏的,其实学校应该教授一些。
我们和运动员一样,是用肌肉和身体工作,应该学些解剖学等方面的知识,和这个专业更有关系。另外也有我们自己的责任,自学上不够,就是苦练,跳着开心就跳,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当时伤完了我就觉得没问题继续坚持,就又吃止痛药演了一场。
但这部剧不像古典芭蕾,人的身体都是散的。我的身体拧着,最后都不知道根在哪儿,我只知道这一片动不了了。回来之后要在北京演出《堂吉诃德》,我在教室里做大跳,就感觉碰到了神经,就摔到了地上。
那时候我才终于意识到这东西不能坚持,必须要休息。可能这个治疗也是没得法,大半年就搭了过去。还有这个位置确实很尴尬,在腰和胯这里。我后来一边治疗一边练功,时间战线拉的很长。包括启敏姐的膝盖,也是慢慢慢慢才能恢复。我觉得自己能跳都已经是万幸。
CBM:这种情况确实不能硬撑,演出中受伤各种的处理方式也都有。
曹舒慈:对,但如果要在演出的过程中,那一场彩排就和演出一样,你说刚开始坚持还是不坚持?必须得跳完。
还有就是我们不像国外对这方面可能更重视,更专业。我们是四处乱投医,包括康复方面也是一头雾水。不过现在团里的大夫算是经过很长时间积累经验,慢慢熟悉了。我觉得自己挺幸运,还能再回来。而且一旦你回来,你对这个东西的认识更深,伤的这段不白伤。你就知道下次我再伤的时候应该怎么做,你对自己的身体也更了解。所以能回来,说明还是需要再进步。
CBM:恢复的过程也是挺艰辛的吧?
曹舒慈:嗯。但我觉得自己还挺好,那会儿不是出去拍电影了。冯团就怕我跳不了,刚好我也闲着,就给了我这机会。我觉得这也算时间没有浪费,而且在戏剧方面也积攒一些经验。
CBM:当时是团里推荐你去的?
曹舒慈:当时是抗战胜利七十周年,八一厂要拍一部跟俄罗斯有联系的片子,跟俄罗斯有联系就主要是跟芭蕾舞有联系。他们就专门为此写了剧本,然后就到我们团来挑演员。冯团说“我们这儿正好有个闲着的”。我当时天天只能练练功,也没法上台,排练,刚好是一个很尴尬的时段。冯团就说那你就去吧,人家也是支持舞蹈事业。当时我们娘子军也是五十周年,也曾跟八一厂拍过娘子军的电影,有过合作,所以冯团就让我去拍了。
CBM:电影里我听到很多俄语对白,当时你是怎么学的?
曹舒慈:我的妈呀……我就死记硬背呗,我好像背东西不太费劲。所以就写成连中文带拼音带字母,反正只有我自己认识(笑)。
CBM:看电影觉得你发音真的不错呢,真的以为你是有一点俄语基础的。
曹舒慈:俄语念起来还挺好听的。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反正把说出来就完了,也挺困难的。我自己不知道在说什么还得演,他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我就只能找他说完的那个词,好像说的是这个,现在该我说了(笑)。冯团还说你要是出去能把俄语学了也挺好,但根本就没有这机会,很难很难。
CBM:拍电影的这段经历对你有什么影响?
曹舒慈:主要就是演戏方面。因为我本来就对舞台上的表演挺感兴趣,而且跟我搭戏的都是实力派演技派,都是各种国内影帝。我可能没有刻意学,而是耳濡目染。反正我拍完电影不知道长进什么,但我再回来跳舞我就知道了那段时间没白拍,是有东西留在我身体里的。可能我说不上来具体学到了什么,但是你在一跳舞一演戏的时候,就觉得是有进步的。
CBM:就像马林斯基一位首席舞者说自己业余时间的爱好就是把圣彼得堡的每部戏剧都看一遍,然后再反复看。
曹舒慈:当时演安德烈妈妈的就是他们那儿特别有名的青年剧院的演员,她演戏真的就像舞台上朱妍她们一样,就是艺术家的感觉,特别吸引人。你说同样都是表达这个,为什么他们就有这种魅力呢?
CBM:以前你在团里也和约翰·诺伊梅尔、曼努埃尔·勒格里等大师合作,与他们合作中有哪些印象深刻的事,对你有怎样的影响?
曹舒慈:我和约翰·诺伊梅尔当时合作的比较少,他是给你的剧团带来这样一部戏,我能在这里有什么新的发现,所以他一直集中在第一组。第一组已经排的非常好了,但他还想要改变,“我们可以这样试试,那样试试”。所以不是把每一组都排好,他的精力更集中在他需要的创作上。
我当时是排练公主的第二组,和他接触不多。曼努埃尔帮我们排《堂吉诃德》的时候,他是一个方方面面都特别nice的人,非常细。而且我感觉他还挺喜欢我的,他最后说特别大的遗憾没有看我演出。
我当时算最年轻的一组,所以他排的还挺多,包括教方法。实际上是从他对你说的东西你有反馈,这么交流的过程中获得肯定吧,会给你有一点鼓励。他说这么一句话我就会觉得“我还能再好点,还能再好点”。而且那么一个我们原来都看碟,偶像级的人物突然来到身边,而且他还对我们这个组很肯定,我就感觉受到鼓励了。
CBM:未来你有哪些想合作的编导、大师,想演出的角色?
曹舒慈:可能我还没到那个份上,跳了那么多编导的东西,有喜欢的风格。我跳的东西还是少,不挑(笑)。有的让我跳,我就觉得挺好的。可能我受伤之后心里预期降的挺低。而且我原来对自己的要求特别严格,比如转圈转成那样我得练好多好多遍。
但我觉得是个好事儿,我不再那么局限地看自己。放松一点,有的跳,跳什么我都能把自己的理解、我积累的魅力放到她身上,让这个角色再出彩,这就挺成功的。不管你跳什么,我觉得有我个人的特点在,这是我现在想要追求的。
CBM:还有没有别的计划?比如说芭蕾之外的?
曹舒慈:没有,我不是一个愿意多想这方面的人,让我有的跳就跳。反正以我原来的经历,这些事都是掉在我身上,比如拍电影,或者十年以前主演《罗密欧与朱丽叶》。所以我可能比较被动,就是等着(笑)。舞蹈之外我喜欢看电影看话剧。
其他的就是宅,能休息就好。其实我们自由度不大,如果有一点空间,我们每个人的经历都能再丰富些。就像拍完电影再回来,带给这个艺术的是更积极的东西。其实我承认出去接触的多了,你的想法更开阔,对这个艺术是有帮助的。我们的工作方式现在让我们更专在这个里面。如果有什么机会,我可能不会再拒绝了。如果是团里也愿意,如果有其他我可以合作的东西……因为我觉得出去是为了回来能更好的成长。
CBM:确实多合作是挺好的事情。
曹舒慈:我演《吉赛尔》两次都是在外面,第一次和盛世东去新西伯利亚芭蕾舞团,第二次和张熙去的乌法努里耶夫艺术节。去年年底我回来再演《吉赛尔》,他们就说实际上你有很多新的东西。那都是从外面学回来的。外国演员表达也比我们直接,俄罗斯人的风格从七十年代传到现在没怎么变过,就是大开大合。
但英国法国慢慢都有改变,都偏自然真实,更里面一点。我觉得我们可能更接近欧洲,其实我自己也是更往那个方向去找。越真实的东西可能更感人一点。
CBM: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舞者,偶像?
曹舒慈:好多呀。男神女神……这Friedemann就是一个男神,那么帅,练的还好。他昨天和启敏姐跳的后花园约会的那段,他躲起来,他的呼吸,你就觉得他情绪都在里面,但是你都感受的到,特别有魅力。都好,反正来一个迷一个(笑)。我就是花痴,典型的来一个喜欢一个。还有我很喜欢Osipova和Acosta 跳的《吉赛尔》。我的女神是Alessandra Ferri,她的表演太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