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良志听香 返回生命的故乡——朱良志先生《真水无香》读后

徜徉中国艺术如风行水上,流水落花。其滋润的不单是感官,更是心田—— 梅 [清]金农     徜徉在中国古代艺术的世界中,总会被其艺术的馨香所陶醉以致流连忘返,漫步在这一香国,生命会变得纯然清明、澄澈无碍,这是一种真实生命的存在,之所以“真实”是因为生命之本然。

    能够步入这馨香的天国源自机缘,这就是手边这本朱良志先生的《真水无香》。

能够使读者有回归生命故乡之感,可见朱先生对中国艺术的深度体贴,以及对其“美丽精神”之精髓的把握。《真水无香》所营建的世界将中国古代艺术、作者、读者涵融于一个香国,三者是圆融的共在。而这香不是感官的享受,而是生命基底的领受,是“真水”之无香而香,生命之非真而真。

    “真水无香”所把捉的是中国美学和艺术所秉承的精神命脉,即自然精神、即天趣理念。

“虽由人作,宛自天开”、“虽叨人力,全由天工”正是这种精神的彰显。此书共分前后两编,前编选取的相关命题包括:由幻境入门、以丑为美、叩寂寞求音、大巧若拙、萧散为美、生命的态度、心源为炉。后编则选择了一些典型的艺术形式和审美生活,如顽石的风流、假山是真的山、盆景的生意、瓷器的天青云破、中国画的荒寒境界等。

虽分作两编,但并不分散,而是前后妙然贯通,其中的核心理念便是对自然精神的开掘,使读者在妙悟天趣中自然回归安宁澄明之故乡。

    作者建基在道禅哲学的根基上对中国美学和艺术观念进行疏通,指出老子的“大制不割”、“贵食母”、庄子的“以物为量”、“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禅宗的明心见性、由幻境入门等思想,都在克服理性活动对世界的割裂,规避人工秩序,返归自然之道。

因此,作者指出,自然是至高的美,中国美学和艺术这一独特的思想旨在以自然为最高秩序,以天趣为最高的审美准则,从而返归自然本真。

所以,真正的美是对美丑的超越;最高的巧是天巧,大巧若拙,是一种独立于人机心之外的自然本真状态;假的山却是真正的山,它体现了自然造化的内在精神;小小的盆盎中充满着“生香活态”、“生韵生情”。

水竹居图 [元]倪云林     瓷器的清纯高雅、天真古淡源自其一任自然、天工高妙;中国画的荒寒清静、雪梦生香是因为其“无人间烟火”的境界。中国美学和艺术之所以摄人心魄,是因为其“以物为量”、“以天合天”。

    “生命”是作者一以贯之的思想主题,其对艺术的考量、对美学的探问、对哲学根基的根植都以“生命”为核心以澄明一个“圆”的世界。

在《真水无香》中作者提出一种新的观点,即“生命的态度”。所谓“生命的态度”,是指一种“活”的“看”世界的方式,核心是将世界从对象化中解脱出来,还其生命的本然意义。作者强调,这里的“态度”就是无态度,其目的则是为了安顿心灵,中国美学要建立的“生命的态度”,是要归还于“性”,归还于“天”,由世界的对象回到世界中,回到共成一天的生命天地中。

在这个世界中,一切都与我的生命相关。

在作者的这种思想中,实际上揭示出宇宙世界中生命的“在”的问题。可以说,作者对中国艺术和美学的疏解开掘中彰显着一种对生命的深度思索。“与我的生命相关”成为此书反复吟咏的曲调。     “生命的态度”是一种看世界的方式,这种方式在于突出一个“活”,之所以要“活”,不是看起来“活”,而是因为世界本来活。

中国艺术要表达的世界不是死寂的,而是“活泼泼的”。所以,作者认为倪云林绘画中“水不流花不开的世界”不是一个感官感受到的死寂的世界,而是“在骊黄牝牡之外”的“让世界自在活”的世界。

涤荡了世间的硝烟尘滓、静谧了外在的繁华绚烂,让世界自在显现,使生命得以安然,这个世界是真正“活”的世界。

正如作者所言:活的根本意思是让世界自在的存在,青山自青山,白云自白云,在中国艺术中,一切存在于境界中的物象,都是一个活的存在,一个具有意义的生命单元,因此,“活”最终要呈现的是生命本然的意义世界。

作者所揭示的这一生命意义,其生成是在历史的天幕中、宇宙的天穹下来开启和绵延的。中国艺术精神和美学理念所彰显的应是一种历史的宇宙的生命存在,它是活络的、澄澈的、超越的,但却是“与我的生命相关的”,是“我”的生命的“无何有之乡”。

    这种回归生命本身的理路在《真水无香》中,不是依凭范畴的推演和逻辑系统的建构,而是通过生命的体验而通达的对根性的觉悟、灵魂的开启。

不是哲学的概念、理性的知识贯穿全书,而是哲学的智慧涵容其中;不是僵化的、冰冷的教导面对读者,而是娴雅散步的、充满生命温情的导引着妙悟的旅程。曾经令王国维深感生命之痛的“可信”与“可爱”思想纠结在这里荡然无存。

读者会在感动莫名中完成生命的颐养,会在不经意间不期然与灵魂相会,会在审美的体验中妙明本心。这一切的发生如风行水上,流水落花。正如“无香”之“真水”,其滋润的不单是感官,更是心田。书者,径也。《真水无香》使读者在妙悟天趣中返回自己生命的故乡。(刘桂荣  图片均选自《真水无香》 朱良志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