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烦恼人生》看池莉的“平民化创作”

2018-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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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在中国当代文坛上,有一双捕捉底层平民日常生活的眼睛,这双眼睛看到了中国改革开放之前计划经济时代中国普通市民生存的困境.物质匮乏.精神重压给人们世俗生活带来的烦恼

在中国当代文坛上,有一双捕捉底层平民日常生活的眼睛,这双眼睛看到了中国改革开放之前计划经济时代中国普通市民生存的困境。物质匮乏、精神重压给人们世俗生活带来的烦恼构成了那个特殊时代人民的普遍心理负担。这双眼睛的主人叫池莉,她用自己对生活细致入微的体验,点滴记载了平民生活的艰辛、苦闷、窘迫和压抑,展示出那个时代的停滞状态,给读者提供了一个反思现实的窗口。

《烦恼人生》正是反映这种社会人生状况的一篇优秀作品。

在这部小说中,池莉将题材选取及关注层面主要集中在作为核心家庭的市民世俗生活,并力图表现普通平民在琐碎困窘的俗世中遭遇到的个体与外在环境的冲突,用快节奏的笔法最大限度地揭示现实生活原貌,实践了自己所钟情的“平民化创作”。

一池莉作为“新写实主义”作家群的代表作家,她以自己的创作来实践“新写实主义”的创作风格和创作原则。她对平民世俗生活中的生存困境非常敏感,突出表现生活的原始形态,不遗余力地还原生活,表现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命运,揭示普通人的生存欲望和内心困惑,在《烦恼人生》中,池莉集中描写了一个市民家庭一天的烦恼生活,以此为基点,表现普遍市民家庭生活的困境,反映社会世态人情的冷漠,揭示在这种计划经济时代中的小市民文化心态以及他们沉重的生活压力和疲备的精神心理,这种对生活的忠实还原是池莉“平民化创作”的主要途径。

池莉用一种客观的叙述视角来还原生活的本来面目,不加入个人主观的评价,她不是说教式的劝诫,也不是理论式的概括,她只是用自己的笔写下真实的平民生活,不加粉饰,也不去丑化。

读者需要自己从作品中仔细观看、思索,在没有叙述人个人态度的框架时,作品中描写的那些生活情态更能给我们带来强烈的情感冲击和难言的人生感悟,并给予我们认真思考社会的切入口。
《烦恼人生》虽然写的非常琐碎、冗繁,但是我在阅读过程中丝毫没有厌倦的情绪。

它的情节节奏是紧密连续性的,不给主人公一点点喘息的时间,也不给读者一点点喘息的时间,一幕接一幕,如同电影一般,在很短的篇幅中融入了最大量的生活信息,在与主人公共同体验生活艰辛的同时,读者获得了很充分的阅读快感。

《烦恼人生》对生活的还原达到了大爆炸的地步,也就是说,小说虽然是从早晨到晚上的这样一种单线条顺叙结构,却以强烈的张力形成一种由内而外的放射性效果。

小说以印家厚一天的生活为对象,生动展现了一种在物质内容匮乏的状态下,衣食住行乃至吃喝拉撒都成为生活的大问题时,印家厚一家情绪的起伏波澜和普通平民摆脱不掉的辛酸命运。
下面我们简单回顾一下作品中印家厚一家这一天的生活,琐屑而纷乱。

把镜头拉回那个半夜,小说用一句让人很同情的话“早晨是从半夜开始的”拉开一天的序幕。印家厚的儿子雷雷半夜掉下床,惊醒了全家,老婆借机发泄不满,大骂印家厚窝囊巴叽,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算不上男人,弄个猪狗窝,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这样伤自尊的话让印家厚在极不情愿从暖和被窝里挣扎起来时挨上当头一棒,特别辛酸。

房子问题是贯穿印家厚每日生活的主题,这一天也不例外。紧接着,他开始了与时间赛跑的紧张战斗,十户人家共用两个便池,排队等候,这对于珍惜早晨宝贵时间的印家厚来说简直是一种挥霍,匆匆上完厕所,胡乱抹了脸之后,印家厚赶紧点着煤油炉给儿子煮牛奶,再将牛奶灌进保温瓶,拿了月票、钱包、香烟、钥匙和梁羽生的《风雷震九州》,抱上雷雷,头也不回地出门,三步并两步去挤公车,车上被一年轻女子骂成流氓,儿子给了那女人一耳光,这女人大哭,混乱不堪。

下了车,又赶紧去赶早班轮渡,有一种很感伤的情绪和说不清的自卑感笼罩着自己,愈发苍茫,认为生活如梦。印家厚带着儿子随人潮涌上岸,去餐馆吃早点,为节省时间,买了凉面,两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

紧接着,印家厚送雷雷去幼儿园,为了雷雷这一天能得到照顾,他不得不对一些阿姨使劲赔笑脸,安顿好儿子,印家厚又快速赶去上班,可无论怎样,还是被考勤老头记了1﹒5,表明迟到一分半钟。顺便交待一下,印家厚在厂里卷取车间当操作工,对于这份工作,印家厚觉得没有什么可挑剔的,然而生活中的烦恼总是接连不断,厂里开始评奖金,按照“轮流坐庄”的原则,本来这个月的一等奖归他,他也和老婆儿子早早地计划好这笔钱如何用,然而因为迟到了那么一小会儿,他就被判成了三等奖,他顿感悲愤,无话可说,一直暗恋他的徒弟雅丽给他许多安慰。

厂里的事情让印家厚心绪难平,烦恼不堪,中午吃过一顿倒胃口的饭,就去幼儿园看望雷雷。

雷雷因为调皮被关禁闭,作为父亲,印家厚本来应该教训教训雷雷,然而当他突然间看到了酷像自己所爱的那个女人时,他才顷刻间发现了自己深藏的忧郁,是一种类似遗憾的痛苦。而生活的琐碎、烦恼竟将这些美好埋没地无影无踪。

生活的种种问题迫使他不得不去面对,不解决会更加烦恼,生活在印家厚的经历中根本不是享受,而是痛苦。稳定了一下情绪后,印家厚开始了下午的工作,他要负责在一个星期内组织起一个四十位男女青年的联欢团体,印家厚头皮都麻了,却不得不去做。

面对雅丽不断的示爱,这个被生活困住的男人已经没有心力再去出格,粗暴地拒绝了她,带上儿子踏上了回家的漫漫长路,回家还要做晚饭,应付老婆的指责和抱怨,狭小的破屋,明天却还得再容纳一个亲戚。

这些琐事,每一件都那么烦人,每一件都不顺心,但是每天还必须强打着精神去承受,印家厚流泪了,赶紧关灯,趁黑抹去眼泪,得赶紧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池莉用了大量笔墨不厌其烦地叙述印家厚一天的烦恼生活,琐琐碎碎,像一部纪实短片,道出了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普通工人在平凡日子中的艰辛、困苦和无奈。


虽然《烦恼人生》是池莉虚构出来的故事,却是千千万万个印家厚的同类经历,是完全生活化了的,非常真实可信。池莉用自己的笔触与普通百姓零距离接触,并把他们的生活浓缩到一天和一户人家,以这样一个小小的视角展现了社会普通平民这样一个阶层改变不了的烦恼生活和烦恼人生。

池莉对那个时代平民生活的还原非常彻底,当时人们还在为生存烦恼,这种生活状态下出来的人具有谨小慎微、缺乏动力、压制欲望、麻木不仁等共同的特点,他们对待生活的态度是消极被动。

印家厚站在渡轮上产生的苍茫之感是城市平民的通感,这就是生活的真实,这种还原生活的写法让我们看清了那个时代平民阶层的一段历史,池莉用她的镜子为我们照出那纷繁琐碎的生活,带着几尽赤裸的真实横空出世,透露出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烦恼。



池莉在还原生活的时候采用一种新写实主义的创作态度。所谓新写实主义,有这样一些特点:第一,主要描写下层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表现他们由于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缺乏所带来的种种烦恼;第二,拒绝传统现实主义典型化手法,采取拉拉杂杂叙家常的方式,写庸常人物的日常琐事,人物成为被生活左右的芸芸众生;第三,“零度”叙事。

叙事人以平静、冷漠的口吻讲述,不介入故事,不进行评价,不作感情投入,把解释、判断的权力交给读者。池莉将题材选取及关注层面主要集中在作为核心家庭的市民世俗生活,并力图表现普通平民在琐碎困窘的俗世中遭遇到的个体与外在环境的冲突,这种创作态度决定了她的小说一定是纯生活的,是写实的。

尽管小说本身是虚构的,但作家的创作却是在完全尊重生活原貌的基础上,给生活画的一幅肖像画。这种由新写实主义的创作态度带来的作品充满生活的原汁原味,尽管很苦,很涩,却实实在在地观照着那个广大的阶层,关怀着那群艰难生活的人,他们低层次的生活,只为了求得生存,几乎是一个被遗忘的群落,池莉固执地守护着他们,以一种冷静的人道主义默默地书写这群平民的艰辛历史。

印家厚是池莉笔下的平民代表,他的身上融聚着这个阶层全部的状态和品质,池莉费尽心机地将它们一一安置在印家厚的身上。收入菲薄、住房困难、情感苍白、工作不顺、凄凉无奈、艰辛困顿、失却动力、时而斤斤计较、时而毫无知觉等等。

池莉准确完整的把握住这个阶层的气息,用心去感受他们、记录他们、同情他们,同时也对他们知足常乐、甘于贫苦、不思进取、庸庸碌碌表示出一定的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新写实主义的创作态度源于一种对生活的巨大热情,只有对生活满怀热情,才会毫不厌烦地去写一个平凡家庭一天的平凡生活,细到一个菜,小到一口烟,没有关怀生活的热情,就不会有超凡的耐力去叙述像流水帐一样的现实人生,池莉就是这样一个有生活热情的作家,这种热情不是对生活本身的热爱,而是一双始终关注生活的眼睛,不是和生活打打擦边球,而是和生活、和生活中的平民零距离接触,只有这样的现实关怀,才有真正意义上的新写实主义创作态度,池莉因为有了这种热情,有了这双关心平民困苦生活的眼睛,她的笔才具备新写实主义的创作方向,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诞生《不谈爱情》、《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白云苍狗谣》等一系列和《烦恼人生》有着类似意蕴的作品,它们都是池莉带着满腔热情,用新写实主义创作态度描绘的平民生活画卷,具有典型意义。



池莉用新写实主义创作态度去细心还原生活,这种平民化创作手法在表现琐屑无趣的生活时,有巨大的优势,生活本身就是点点滴滴,琐琐碎碎,池莉用与之相适应的平民化写作来与生活共鸣,更何况是计划经济时代普通平民的那种令人乏味、窒息却又不得不每天重复的机械生活,池莉的这种独特表现手法更是如鱼得水。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每一种写作手法在具备各自优势的同时必然具有不可忽略的缺点。池莉的平民化创作同样具有无法克服的局限性。
首先,在《烦恼人生》这样的叙事模式中,池莉的叙述顺序按时间先后来进行,缺乏活力和开放性,这种叙述顺序适合繁琐的生活絮叨,而不适合发展中的生活状态,比如新时期平民的幸福生活就不能再继续使用这种毫无生命力的叙述顺序,适当地采用插叙,倒叙,多线索并行等方式才能适应新的生活状态。

生活不再单调乏味,表现生活的方式就不能停滞不前。
其次,池莉在《烦恼人生》中集中表现的是世俗生活的沉闷与烦恼,这个主题代表一个时代、一个阶层的声音,不能代替其他时代或者其他阶层的感受,因此,池莉的平民化创作仅仅只能局限在对于小市民的书写,在表现其他群体时,这种叙述方式就不合时宜了。


第三,平民化创作所带来的一个负面影响是平庸化。作品中充斥的全是烦琐的生活小事,这确实可以带给读者咀嚼生活、体悟生活的素材,然而这种赤裸裸的暴露显然有损于作品本身的文学性和审美性,《烦恼人生》总给我一种新闻纪实片的感觉。

让生存的艰难浮出水面,本身无可厚非,不过这种不加修饰的“真”,这种毫无遮拦的“零距离”带来的平庸化也是难以避免的,文学作品的陌生化效果也就荡然无存了。
池莉的《烦恼人生》在实践新写实主义创作原则时,审时度势地运用这种平民化创作手法,取得了成功,我们也要清醒地看到这种手法的局限性,在佩服作者成功的叙事效果时,也要辩证地预见到这种平民化创作手法的生存困境。


结语:
《烦恼人生》的平民化创作是池莉表现平民生存困境的绝佳手法,值得称赞,但作者如果一味沉溺于这种单一的创作态度中,她自身的创作迟早会终结,因为时代在不断发展,人们的生活态度和价值观也在不断变化,只有与时俱进,抓住时代的脉搏,才能在个人创作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幸运的是,池莉非常聪明,她正是这样不断改造,不断创新,才创作了一批又一批符合时代情感和人民需要的优秀作品。《烦恼人生》是池莉平民化创作的代表作,是一部表现小市民日常生活困苦艰辛的优秀作品,也是那个计划经济时代普通人民生存困境的展示,具有普遍性和对应性,因此当时一出版即拥有了巨大的读者群,并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和《小说月报》第三届百花奖,因此确立了池莉在中国当代文坛的重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