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石川郑正秋 “张石川和明星影片公司”历史回顾(二):挽救“明星”的社会题材正剧
【第二章导读:尝试滑稽打闹和社会黑幕片失败之后,张石川终于接受了郑正秋之前的建议,改拍“长篇正剧”,《孤儿救祖记》应运而生了。这是中国第一部比较成功的长故事片。该片挽救了濒临倒闭的明星影片公司,也吸引了更多的人投资于电影事业。然而投机商人的本性也开始暴露了。】
以下内容来自张石川的妻子——何秀君的口述实录。评为编者所加。
《孤儿救祖记》是“明星”第一部正式出品。也可以说有了它,才有了真正的“明星影片股份有限公司”。这是一部根据郑正秋 “教化”社会的主张编写的家庭伦理片,导演还是石川。
故事写富翁杨寿昌听信侄子道培谗言,逐走怀孕的寡媳蔚如。十几年后,蔚如的儿子余璞长大,又在杨寿昌办的学校读书。此时杨已发现道培种种不端,不再信任他了。道培怀恨在心,想杀叔夺产。动手这天,恰巧余璞来访,孩子机智勇敢地救了祖父。一家从此团圆。蔚如感到沉冤大白得力于学校,拿出家产一半兴办义学,广收贫家子弟入学。
这样的故事今天看来老掉牙了。可在那时候却很能投合社会上一般人的心理。所以,片子一出来,大为轰动。【评:1923年,《孤儿救祖记》上映,获得热烈欢迎,也挽救了濒于倒闭的明星公司。这部家庭伦理片,与之前粗制滥造的一批滑稽打闹和社会黑幕影片有明显不同,因此叫好又叫座。】
上图:《孤儿救祖记》剧照
在《孤儿救祖记》以前,“明星”还没有基本演员,除了郑正秋和郑鹧鸪,其余的演员都是临时拉来帮忙的。这部影片需要四个主角,郑鹧鸪和郑正秋的儿子小秋(这年他不过十来岁,正好扮余璞)分饰祖孙二人,道培一角特请已在《滑稽大王游华记》和《张欣生》中上过镜头的王献斋担任。女主角蔚如叫谁扮演呢?一时还没着落。石川就四处奔走,张罗开了。
说起物色演员来,石川也真花过不少心血。不过他的作法有些像押宝,总带很大的冒险性。
譬如王献斋,本是一家眼镜公司的验光员,人很老实、正派,不知怎的石川认为他富于面部表情,可以拍戏。每次去修眼镜,都要劝说他辞去公司职务,来作演员。王献斋终于被他拉了进来。在《孤儿救祖记》里,他把道培演得相当出色。从此,石川就专派他演反派角色。后来,他伴随胡蝶演了几十部影片,成为著名的“银幕坏蛋”。
上图:王献斋近照
现在,剩下蔚如一角,石川经过一番盘算,决定在比较开通的女子当中挑选一位。不久,经过辗转介绍,他看中了一位在一家烟草公司作打字员的姑娘。她叫王汉伦。这位姑娘装束时髦,英语流利,是当时少见的摩登女郎。让一位摩登女郎扮演寡居的贤妻良母,似乎又有些冒险。
王汉伦初上银幕,却比较称职地完成了自己的角色,替早期的中国电影刻划了一位温柔、坚韧的旧式妇女的形象。明星公司最早的三部“正剧”长片《孤儿救祖记》、《玉梨魂》和《苦儿弱女》都是她主演的。从此,王汉伦也成了中国电影早期的女明星中的一位红角。
上图:王汉伦近照
尝到《孤儿救祖记》的甜头,石川和郑正秋决定继续合作,专拍这种“正剧”片。从一九二四年到一九二八年,他们连续编导了《玉梨魂》、《苦儿弱女》、《好哥哥》、《盲孤女》、《最后之良心》……约二十部影片。
郑正秋又自编自导了《二八佳人》、《小情人》、《一个小工人》……;石川也自编自导了《四月蔷薇处处开》、《她的痛苦》、《离婚》……,还导演了包天笑编的《空谷兰》。这些影片加在一起约有二十部。他们在这些影片中描写了寡妇、童养媳、婢女、妓女乃至随母改嫁的“拖油瓶”的不幸遭遇。
当时郑正秋有改良主义思想,相信教育万能,认为一切社会问题都可由劝善、教化、激发良心得到圆满解决。所以,他写的剧本都是先提出社会问题——主要是妇女问题,末了却用妥协、调和的办法,如办教育、开工厂……解决,来个大团圆的结局。【评:《中国大百科全书》电影卷里,对电影人物的介绍第一个就是郑正秋,可见他在中国电影史上的地位,书里评价他是一位“中国电影民族化的探索者。”这个探索应该继续下去。】
石川的想法并不和郑正秋一致。他也不理会什么社会问题不社会问题,但从生意眼出发,他也赞成描写妇女命运和大团圆。他导演的片子都是一开头苦得来!能惹心软的妇女观众哭湿几条手帕,到后面来一个急转弯,忽然柳暗花明,皆大欢喜。
他有他的论调。他说:“’不让太太小姐们流点眼泪,她们会不过瘾,说电影没味道;但剧情太惨了,结尾落个生离死别、家破人亡,又叫她们过于伤心,不爱看了。必须做到使她们哭嘛哭得畅快,笑嘛笑得开心。这样,新片子一出,保管她们就要迫不及待地来买票子了。”
石川这一辈子专门揣摸小市民观众的心理,千方百计迎合他们的口味。因此,他拍的片子不管多么庸俗、低劣,也受太太小姐们的欢迎,有一定的票房价值。【评:迎合小市民庸俗心理的影片,不管拍得多么庸俗,也受欢迎,也有票房。当时很多人就是这么干的。现在也是如此。】
尽管石川和郑正秋的观点和目的各不相同,可是他们二人却始终合作得很好,拍起戏来又快又顺手。从一九二四年到一九二八年”明星”一共拍了近六十部影片,他俩合作的出品占了五分之四。
虽然这些片子大体上是和《孤儿救祖记》一样调调的东西,直在改良主义里兜圈子,但由于郑先生善于安排故事,烘托情节,一个平平常常的剧情经他一写就很曲折动人;石川在导演手法上也慢慢学会有头有尾地交代剧情,清清楚楚地描写过程(有时难免过于啰嗦),使老太婆们也能看懂。明星公司的出品,几年之间就在国内外都有市场,成为名牌货了。
片子接二连三地出,声誉一天天大。人们对明星公司的看法也慢慢改变了。公司刚成立时曾经公开招股,几年无人问津。几位老板挖了东墙补西墙,经常靠借贷过日子。光是石川从我手里三千、五千,借了还、还了借就不知多少回。一九二三年我们结了婚,我成了明星公司的老板娘,这种经济上的援助就更责无旁贷了。
彼时,也没记过账,究竟有多大的数目,我也说不上来了。直到一九二八年,公司公开扩股二十万元(每股十元),因为公司根基已定,出品大受欢迎,有钱的人纷纷认股,很快就招足了二十万的数字。这时,国民党政府已成立了。公司向工商部注了册,明星影片股份有限公司才算名副其实地成立。
上图:明星公司股票
二十年代后期,企业逐渐正规化了,几位老板也正式分了工。 石川担任总经理,兼作导演,负责拍片事宜;郑正秋担任协理,负责编剧,兼作导演;周剑云作了经理,总管对外交际、签订合同等等。
明星公司在一九二六年设立了华北、华中、华南三个经理处,分区经营影戏院租片放映的业务。一九二八年,“明星”又和“大中华百合”、“新民”、“上海”、“华剧”、“友联”几家影片公司组织了“六合影片营业公司”,在上海仁记路设了事务所,主持影片发行的联营业务。
“六合”的决策大权操在周剑云手里。当时,打的旗号是反对粗制滥造,发展国产影片事业,骨子里却是联合起来跟別家公司争夺市场。不久,周剑云利用“六合”,给“明星”打天下,和天一公司斗法,引起其他几家公司的反感,“六合”就合不成了。
“六合”解体后,周剑云又组织华威贸易公司,除了发行“明星”出品,还兼理别家的影片,生意做得不小。“明星”的业务越发蒸蒸日上。这中间,郑鹧鸪于一九二五年病逝,任矜苹于一九二六年离去,剩下郑、张、周三位老板,继续合作,他们戏称是“明星的鼎足而三”。直到直到一九三五年郑正秋去世。
从《孤儿救祖记》起家,到一九二八年,几年工夫,明星公司从影片拍制到发行,都有了很大的发展。片子远销到香港、南洋,部部能卖好价钱。真是家大业大了。不过,资本主义经营,投机性大,富裕时铺张浪费、好大喜功;亏空时东拉西扯,寅支卯粮,经济上忽冷忽热总也难得个平平稳稳的时候。
一九二六、一九二七年间,上海电影界畸形发展,电影公司大大小小竟有四五十家之多。到一九二八年,经过淘汰,也还有二十多家。大家见钱眼开,竞争得非常厉害,大有你死我活之势。【评:反观一下我们现在的电影界,难道就不是畸形发展吗?资本控制下的电影业,其基本属性就是投机性。】
“明星”是数一数二的大企业,为了压倒众人,处处要端架子,讲排场,钱就不能少花。大明星、红导演都是公司的命根子,要笼络住,照应好,更不能显出小气。
胡蝶红起来以后,“明星”给她的报酬是月薪二千元(当时还不兴论片计酬),实支一千元,另一千算公司欠她的。就这样,这一千元在当时也相当可观了,因为那时大米才卖十元左右一石。另外,公司还供给她一部汽车长期自用。其他的明星、导演和别的人员也各按他们给“明星”创造利益的大小,看人下菜碟,分别给以不同的好处。【评:胡蝶的报酬比起我们现在某些明星的报酬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此外,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逢年过节,无一不是大手大脚,事事摆阔,借以宣传明星公司的大派头和福利高人一等。因此,先不说拍片子必须投入大量资金,就是这些日常开支,每天大门一开,就非两千三千过不了日子。
公司阔了,老板们的生活自然也就不约而同地豪华起来。总经理、经理、协理出入汽车自不待言,各人家里也厨子、听差、奶妈、花匠应有尽有了。我自己就“用”过七个仆人。这些费用虽然名义上由各家自己开支,其实羊毛出在羊身上,归根到底还不是出在公司那笔总账上。哪有当老板的从家里拿钱往外贴的呢?
另一方面,在这几年当中,明星公司还一再扩大基本建设,一次又一次地搬家。公司刚成立时,除了一块招牌什么也没有。拍《孤儿救祖记》是在海宁路锡金公所的隔壁,圈了一块空地,当做露天摄影棚。一九二五年,添置了水银炭精灯(在这种灯下演员拍戏时间一久,两眼就红肿起来),又把露天摄影棚装上玻璃,改建成室内摄影场,在水银灯下工作了。一九二七年又把摄影场搬到杜美路,面积扩大一倍,可以同时分两组拍片子,规模越搞越大。
片子虽然能卖钱,可是开销也流水一样淌出去。公司依然经常闹饥荒。身为老板娘,我也真没少跟着他们伤脑筋。公司大了,动辄上万的出入开支。太大的数目我也管不了,但日常小小用项,一时周转不灵,少不得由我拿些衣物抵挡一阵。
那几年,我的私房手饰、皮货不知进进出出当铺多少回。我有一个姨母就专为替我当东西而来我家的。【评:明星公司靠描写社会题材——弱者的不幸遭遇——赢得市场,但很显然,这只不过是他们赚取利益的手段而已。一旦发了财,资本家,剥削者的本性也就暴露出来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