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半生为人 半生为人 徐晓的往事与回想

2017-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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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    一个人,到这个年纪,还那么容易被激怒被振奋被感动,还那么脆弱,是不是好事?并不是不想顺利简单地生活啊,可是命运没有给你知识分子--如果自己还算是个知识分

    一个人,到这个年纪,还那么容易被激怒被振奋被感动,还那么脆弱,是不是好事?并不是不想顺利简单地生活啊,可是命运没有给你知识分子——如果自己还算是个知识分子——和社会和时代应当保持什么关系呢?是平行同向的吗?既要旁观又要参与,既要向前看又要向后看

    南方网讯 徐晓生于上海,长于北京, 1981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1979年开始发表短篇小说和散文,1982年至今从事记者、编辑工作,今年4月写作出版《半生为人》。

    毫无疑问,我们应该反思!

    4月,徐晓出了她的第一本书,《半生为人》。题材上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写爱人、写朋友,青春1968年,阳光下的红卫兵1978年,徐晓在圆明园, 在当时的北京青年眼里,白杨树是理想、情操、爱情……的象征;又此可以联想到十二月党人、索尔仁尼琴、西伯利亚…… 往事、岁月情怀,生死别离、欢笑泪滴…… 但是,从反馈——每天接到的各职业各年龄的,朋友的、陌生人的,电话、电子邮件、信、手机短信,徐晓非常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写了一本特别的书。

而这个“特别”在哪里?根据大部分的夸赞归纳总结,却又不稀罕了——“真实,特别的真实!”

    “真实,他们说的这个‘真实’,应该不是和撒谎相对的,而是,一种能力——真实的能力!这个能力,其一是表达技巧,尽量让文字和记忆吻合,记忆到哪儿,文字表达到哪儿;其二是内心的真实、情感的真实,就是我们到底怎么看待过去……”

    “过去”!徐晓回顾的这个“过去”,时间是: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文革”的末叶,残酷荒谬压抑匮乏还在继续,冲破这一切的对“正常”生活的渴望正在苏醒就要发芽;地点是:北京,“七十六号院”《今天》杂志编辑部、诗会的紫竹院、郊游的圆明园……;人物是,二十多岁的徐晓和她最亲爱的人,相爱又相互折磨的爱人周郿英、启蒙人精神导师赵一凡、才华且个性的朋友北岛、芒克、刘羽、田晓青……;故事:蒙冤入狱、和诗饮酒、恋爱、争吵、患病、死亡、别离……;而这300来页字字句句,30年来的日日夜夜,有一个缘起,有一个主线,有一个标记,就是:一本持续一年一共12期的民间文学刊物,《今天》。

    这个围绕着《今天》的作者、编者、印发的参与者和读者,形成的松散的所谓的“今天”社团,它的意义,不只是“今天”的诗和诗人(比如北岛、芒克、舒婷)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别开生面;更在于——至少按照当年的参与者如今的回忆者徐晓的认识——“今天”的“新人精神”。

    “‘新人’的特征是——以张扬个性的方式而不是以革命的方式表达了对主流话语的反抗;以反传统的作品和生活方式挑战了革命神话。不管是不是自觉自愿,他们站在了社会的边缘,与现实的喧嚣、浮躁、委顿形成反差,这本身已构成了意义,并给社会提供了意义。”

    理想主义、浪漫主义、怀疑精神……徐晓试图以个人经历为线索,通过纷繁的人事变迁,呈现并感叹。“我想借用帕斯捷尔纳克的话,我想说明:生活——在我的个别事件中如何转为艺术现实,而这个现实又如何从命运与经历中诞生出来。”

    如果说,恋旧,是徐晓写作是读者共鸣的原因;那么,向自己,向“如今已‘溃不成军’的曾经的新人、曾经的反叛者”提问,该是徐晓更执拗更深沉也更悲哀的用意。

    “毫无疑问,我们应该反思!那曾经的信仰,是因为原本是错误的,所以根本就不值得去信吗?是我们压根就没有触到实质,因而不可能彻底吗?还是我们否定它,只因为不能为我们自己的沉沦寻找到自圆其说的理由?”

    儿子,朋友

    沉沦?其实哪里?!徐晓,52岁,一个失去丈夫11年至今单身的女人,一个17岁男孩的妈妈,一个工作了20多年的出版社编辑,一个当年“今天”热情活力的志愿者、一个多年来“今天”最热络的聚会召集人……旁观和倾听她的生活,我们看不到“沉沦的痕迹”,或者说,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挣脱沉沦的痕迹”。

    ——那是日常的亲切,是琐碎的温暖,是超越日常的怅惘,是躲避琐碎的深沉。是生命底色的悲伤和孤独,是悲伤孤独之上,我们可以争取到的最大的安宁和喜乐。

    6月1日星期三的早晨,是一个普通的早晨。

    4点多,徐晓终于睡着了。失眠了,虽然她现在很少熬夜了,总是要求自己2点前躺到床上。但是昨天,还是失眠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7点多,徐晓起来了。天早就通亮了。她烧上茶烤上面包,给儿子的老师打电话帮助学校联系讲座。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儿子在寄宿学校读书,只有周末才回来。从上小学就如此,那是徐晓深思熟虑的决定,儿子3岁时丈夫病重,到儿子6岁时去世,她怕她的悲伤敏感和溺爱会妨碍儿子像一般家庭的孩子一样“健康成长”。

    恭恭敬敬地听老师讲电话。十几年来,徐晓一直努力地扮演了“不给儿子丢面子的妈妈”。比如,把自己实际上不看重的工作业绩向儿子小小地吹一吹牛;去学校的时候总是刻意打扮打扮;争取评高级职称也是对他有个交待……“真是可笑呢,到了对功名甚至对异性都超脱了虚荣的年纪,可是在自己十几岁的孩子面前……”

    儿子读的书、听的音乐、儿子同学的聚会、儿子的体贴、超越年龄的阅读趣味、成熟的心智……,像所有的妈妈一样,强烈抑制却又抑制不住要说的,宝贝儿子,是让徐晓欣慰的。“我们不断冲突对抗,但最终,我们的关系是正面的……如果没有这个,我还有什么呢?”

    还有朋友,朋友的聚会。11年来每年丈夫周郿英的祭日,差不多都会有朋友,“今天”的朋友,和徐晓母子去西山扫墓。有鲜花、有酒,有对逝者的哀伤缅怀,亦有生者的匡扶友爱。

    就在刚刚过去的冬天,北岛回国,就在徐晓家,聚了二十多个人,“今天”解散24年后最大的一次聚会。窗外是风雪漫漫的今天,窗内是杯酒唏嘘的往昔。

    徐晓,在偶然的早餐时间,对照着24年前后的两张合影,对照一张张24年前后的面孔;徐晓,爱抚着时光的刀痕,她需要在桌边坐下,她需要再把一支烟点燃,再把一杯咖啡满斟!

    还好,有这咖啡浓香的早晨,晨光里她亮亮堂堂温馨舒适的家。她是多么喜欢她的家啊。3年前从终日见不到阳光的旧屋搬到这里,她是多么满足——虽然这不过是“郊区的分期付款的经济适用房”。窗前的矮凳、楼梯上方西窗上的花玻璃、整面墙的书架、厨房的绿色橱柜……她向你,第一次串门的客人,介绍它们的来历,夸奖它们的特别之处……

    你的奶茶还没喝完,她又忽然跑到厨房给你烧一碗鸡蛋米酒——她一边翻腾冰箱一边盯着水就要沸出的炉灶……她是多么热爱做饭!早年,她给丈夫和自己的朋友做,一边在厨房忙碌一边听丈夫让客人,这是我老婆腌的雪里红,这是我老婆做的鱼头汤……现在,她给自己的朋友做,撮合他们的恋爱、调节他们的矛盾、问候他们的生活;给儿子的同学做,满满一大桌子,喜盈盈地看着他们风卷残云,她还要借机贴近儿子同龄人的“思想状况”……

    还有,她还有要欣喜和感恩的呢:在无比多的独处的时分,当徐晓从工作中回过神来,她会听见鸟鸣,似远又近,哪来的呢?……啊,是在废弃的空调管子里的麻雀!

    继续脆弱继续困惑

    “最终我把血腥和粗暴的细节删除了,也把荒诞和滑稽的故事删除了,惟独没有删除的是从那个故事中走出来的人,因为那其中虽然凄婉,却飘散着丝丝缕缕的温情,我愿意把这传达给我的儿子,传达给我的朋友。因为我深深懂得,这对人有多么重要。”

    二十几岁,被打成政治犯在监狱呆了两年,三十几岁,丈夫卧病3年后抛下她和6岁的儿子故去,如今五十几岁了,那些曾经切肤的疼痛、刻骨的悲恸,都成了记忆,成了可以讲述的故事。

    比如,监狱里的辣菜、烤窝头片、精神病患者;比如北师大中文系学生的徐晓被叫到办公室盘问,“‘太阳/这血淋淋的盾牌(诗人芒克发表在《今天》上的诗)’到底什么意思?太阳,难道不是指毛主席吗?”再比如,大学毕业后,没有接收单位,临时工多年,原因是自己经历“太复杂”……1980年,大学时代的徐晓 1989年,徐晓一家

    “一个人的心,它就是再坚硬,也总该保留一小块柔软的地方……”儿子的同学评价《半生为人》,说的是年轻人流行的词儿——“你妈够狠的啊”。可是,徐晓“狠”在哪里啊?

    就在前天,一个人看电视,普普通通的节目,她看看就哭了。而向来,徐晓都是个爱管闲事的人,“非典”的时候看见人家吐痰,赶上前去礼貌地警告;停车场,看见被扔下来的饮料瓶,她先是过去质问,质问而无人理睬自己拣起来……

    “一个人,到这个年纪,还那么容易被激怒被振奋被感动,还那么脆弱,是不是好事?但是,真的,当年龄越大,很多年轻的梦想都变成绝望,越孤独……越要给心灵找一个安放的地方……并不是不想顺利简单地生活啊,可是命运没有给你……什么是真实的生活……”

    徐晓,她说她始终还有困惑。这个困惑的具体之一来自工作的“分裂”——多年来,图书编辑徐晓一直在编两类书,一类是畅销书,比如行销数十万册的《逆风飞扬》,一类是商业上不成功、领导不鼓励、而她自己“真正想编的”,比如《文革书信集》、《遇罗克遗作》等。

一边是,按部就班地完成单位规定的任务,一边,主动辞去副总编之职,“我对自己非常警惕——因为看到太多的人,位置变了,立场就变了,自己却毫无察觉。”——作为妈妈,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的妈妈,徐晓需要一个安稳的家,要的不过是“有限度的自由”。

    “另一个困惑是,知识分子——如果自己还算是个知识分子——和社会和时代应当保持什么关系呢?是平行同向的吗?既要旁观又要参与,既要向前看又要向后看……知识分子既要洁身自好,又要从哪个角度参与社会进步?……”

    困惑,但并不妨碍行动。徐晓,工作之余,多年来每月定时呼朋唤友在家“读书会”,近来,又组织参与了“农村文化行动”,募款、购书,在贫困山乡建图书室。

    “你对我来说,是挖掘灵魂深处的启蒙者,在你之前,我的精神生活不受任何人包括我自己的触动,甚至连窥视都没有,任何行动都是出于一种本能,而且从来也没有产生过自己不理解自己,自己解释不了自己的矛盾。现在我时常惊奇地发现许多我自己有、以前却没有意识到的思想和情感,它使我产生了很多烦恼……为此我曾经怨恨我结识了你,但是我已上了‘贼船’。只能这样,也许总比麻木好得多。”

    这是三十多年前,少女徐晓写给赵一凡的信。就是从赵一凡那里,徐晓开始读《牛氓》、《怎么办》、《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就是通过这位“文革”期间民间文学活动的热心发起人,徐晓认识并参与到“今天”中来,在“今天”,徐晓结识了她后来的丈夫,以及众多她最亲密的朋友……

    “从来没有否定,从来没有怀疑——对那段经历。我本来是最普通人家一个最普通的女孩子;如果没有‘今天’,我可能永远都是父母亲人朋友眼里的乖女孩,日子一天天过去,长成一个小女人,一生就那样简单顺利地过来……但是,偶然地,我的生活被改变了,因此坎坷,也因此丰富……这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