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昆读书 【读书过年】播种(刘宇昆)

写在前面的话:从大年初二到初六,熵量为大家挑选了五篇科幻短篇小说,一起读书过年。这五篇小说里,有些畅想已成现实,有些梦想即将成真,有些幻想仍在浩瀚的宇宙中等待与人类相遇的惊喜一刹。科技指引世界在黑暗中前行或迷失,小说也许才是真正的预言帝。

播种

琳达上幼儿园的时候,望远镜和探测器拍到了第一批模糊的图像,图像呈现的是围绕遥远恒星运行的行星。

她用粗线条和明亮色画那些行星,自己身着粉色宇航服的形象行走于三轮红日之下。她还画穹庐城市和天空中带着光环的月亮,以及紫色丛林,那里的叶子是五角形,鸟儿有四只翅膀。

她画宇宙飞船,她在宇宙飞船里望着窗外,在飞船的后边她还画了明亮的红色火焰。

“可不是那样!”建造航天飞机的父亲笑着说,“乘坐化学燃料火箭,你可到不了那些星星。我们现在还没掌握让你飞到那里的技术,不过也许你会发明出来呢。”

她画自己漂浮在群星之间,还给行星起名字。

“幸福世界、冰球、大泡泡……”

“你要抛下我们到那些行星上生活吗?”她父亲逗弄着她。

“你们可以来看我啊。”她非常严肃地说。

十岁的时候,父亲送给她一架望远镜。他俩把望远镜安装在后院,一起观察那些已经被发现具有行星的恒星:格利泽581、巨蟹座55、仙女座Υ星……

“要是我在太空迷路了该怎么办?”琳达问,“我该怎么找到去其他星球的路?”

她父亲考虑了一下,人们似乎没有兴趣支持如何离开地球的研究工作,所以琳达的问题就显得微不足道。他只是为琳达指了指室女星座,并没有表现出扫兴的疑虑。

“看见那颗亮星了吗?那是室女座α星,我们所见最亮的星星之一。从它开始,向南偏西一点儿就是室女座61,距我们27.8光年,拥有首批被发现的系外行星。有室女α星指引,你就不会迷路了。”

琳达在大学是班上唯一的航空航天专业的学生。大家都在潜心解决这个星球上的问题:如何让穷人温饱、如何赚钱、如何让驾驶汽车更经济。

太空没有未来,政府和商业机构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所以对太空的探索工作停滞不前。只有一座空间站还运行在地球低轨道上。

跟琳达的梦想相比,现实如此苍白。不过,她还是想进入太空。

此刻,在空间站里,琳达正漂浮在一片漆黑的东海岸上空几百公里高的地方。

“有人吗?”她对着麦克风说,“请回答,如果你能听见请回答。”

没有回答,只有噪声,比太阳耀斑引起的还嘈杂。

时至深夜,她仔细寻找下边陆地上的灯光,一点也没有,导弹和炸弹完成了使命。它们的设计是那样精细,甚至远胜过这座古老的空间站。

她看到第一枚导弹击中目标的时候错愕不已,从波士顿到迈阿密的海岸线消失在一连串无声的蘑菇云中,仿佛好些个蛋奶酥在不断地膨胀。同样的景象在地球的其他地方重复着,不管是疯子、母亲、百万富翁,还是移民工人,数十亿生命瞬间蒸发。

一遍又一遍,她想象着父母、朋友和曾经的爱人们临终的情形,难以自拔。

空间站上的食物和空气足够她再支撑一年。要是她谨慎使用的话,也许能用上两年。然而不会再有补给,空间站就是她的坟墓。

“请问有人能听见吗?请回答。”她的声音沮丧而又单调。重复多遍的话语连自己听起来都感到陌生,甚至有时候听上去和噪声没有分别。

在下方旋转的地球背景上,不断后退的空间站已经渺小得难以分辨。“再见。”她低声说。

琳达小心地操纵宇航服推进器,把前进的方向对准室女星座。她的目标是室女座α星,然后向西南调整几度,就能到达室女座61。

有科学家相信地球生命起源于别处,他们认为孢子或有机物片段乘坐流星、小行星或宇宙尘埃来到地球,在古地球的原始海洋中播下生命的种子。如此质朴的开端造就了生命之树的繁荣和发展,这就是“胚种假说理论”。

反过来说,为什么地球生命不能向其他世界播撒生命的种子呢?

不到20分钟,推进器就会把燃料用尽,她能加速到逃逸速度吗?依靠惯性一直滑行,假如她真能到达室女座61,那也要很久很久的时间,几十万年。

她抛开疑虑,到达那里的几率微乎其微,但肯定不会小于生命在这座宇宙诞生的几率。

宇航服里的空气只能再维持10个小时左右,但是生命的最后关头不是她要考虑的,到达室女座61的情形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

新行星的重力会捕获她,将她拉向地表。那里会有温暖的海洋、云、雾和雨。她的宇航服会打开,里边是珍贵的合成蛋白质、粉末状有机化合物片段、她的遗体残骸和携带的所有微生物。

播下生命的种子以后,分子开始自我组织和复制,形成更加复杂的合成结构。再过一亿年,那里会出现紫色丛林吗?会有五角形叶子和四只翅膀的鸟儿吗?会有自认为是人类的生物建造的穹庐城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