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曾与齐白石 齐白石与“伯乐”陈师曾
齐白石名满天下,几乎无人不知。可他生前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是颇为落寞的。他自己在一首题画册诗中说:“冷逸如雪个,游燕不值钱。”说的就是他在北京卖画时的情形。
到北京时的齐白石,已经近60岁。在北京定居,拿什么“吃饭”呢?“以卖画刻印自活。”书画刻印,名气非常重要。齐白石不是那种“活络”人,绘画走的又是朱耷(“八大山人”)那样的“冷逸”路子,所以卖画生意实在清淡。按他后来对人的讲述:“懂得我画的人,简直是绝无仅有。”
可是,真正认识齐白石内在才华的人,即使“仅有”,还是有的。这其中,陈师曾是最重要的一位。
遇“伯乐”结为莫逆
齐白石到北京后,在琉璃厂南纸铺挂了绘画及刻印的润格。在这里,陈师曾看到了齐白石的印章,十分赞赏,便特地到齐白石此时所居的法源寺去寻访。陈师曾当时在画坛享有盛名,对他的来访,齐白石自然高兴。他赶紧从行箧中,取出自认为可以代表水平的“借山画卷”请陈师曾鉴赏。
细细看后,陈师曾认为,这些作品“画格是高的”,可还有不够精湛的地方。他随即题了一首诗,表达对齐白石的欣赏和期望:曩于刻印知齐君,今复见画如篆文。束纸丛蚕写行脚,脚底山川生乱云。齐君印工而画拙,皆有妙处难区分。但恐世人不识画,能似不能非所闻。正如论书喜姿媚,无怪退之讥右军。画吾自画自合古,何必低首求同群。
陈师曾确实有眼光,他在齐白石作品中,看出了其所画内容及运笔许多得自个人对自然的观察,“各有妙处”,可“世人”却“能似不能非所闻”,故此不大喜欢。他从齐白石的画及刻印中看到了独到和创造,而这是艺术创作中最为珍贵、值得葆有和发扬的,因此鼓励齐白石“画吾自画自合古,何必低首求同群”。
看到陈师曾喜欢自己的印刻及画,并且读出了内在的蕴涵,齐白石受到极大鼓舞,陈师曾不必求媚世俗的看法正合齐白石之意。两人一见如故,遂成莫逆。
此后,齐白石常常去陈师曾家。陈的书室名为“槐堂”,在那里,齐白石陈师曾“谈画论世,我们所见相同,交谊就愈来愈深。”“槐堂”到底高阔,旧历六月依然清爽。内中墙壁上,挂着四川嘉陵一带山水画,这些地方齐白石也曾去过,看着便颇感亲切。
在“槐堂”与齐白石交谈,胸中富有的陈师曾极力发挥自己的画论。他认为,绘画应当生动,表现出思想和画家性灵,不应当仅仅形似,如照相一般。陈师曾画论中有:“宁朴勿华,宁拙勿巧,宁丑怪勿妖好,宁荒率勿工整,纯任勿真,不假修饰,才能发挥个性,振起独立精神,免掉轻美取姿,涂脂抹粉的世俗恒态。取法乎上,品格自高。”因为齐白石的作品凸显出这样的“朴拙”之气,所以陈师曾评价他的“画格”高。
品评间相互欣赏
对齐白石的印刻,陈师曾当时的评语是“纵横有余,古朴不足”。听了陈师曾的话,齐白石专在古朴上下功夫。在原有基础上,他根据东汉时许慎的《说文解字》,参考秦汉时期私印官玺,观摩汉魏时期碑刻摩崖文字,加上自己原有的木器雕花底子,融会贯通,终于形成其印刻上独具的刚健古朴风格。
当时齐白石的画,追摹“八大山人”路子,到了自以为“颇得神似”地步。可陈师曾认为,人应当自出新意,变通画法。听了陈师曾的话,善于创造的齐白石思路大开,经过努力,终于“自创红花墨叶的一派”。齐白石笔下的梅花,最先学宋代杨补之的画法。
在家乡湖南时,一位同乡尹金阳画梅极有名,齐白石也参酌了其笔意,形成自己风格。陈师曾见到后认为:“工笔画梅,费力不讨好。”齐白石便改换了画法。陈师曾学问深而广,令齐白石信服;齐白石的长期底层生活阅历,也给陈师曾许多意想不到的启发。所以齐、陈二人的交往并非单线,而是双向互动。
对于陈师曾的画作,齐白石也别有见地。一次,一位湖南的刘姓朋友,因为与陈师曾家有关系,求陈为他画了一幅《家在衡山湘水间》。这位朋友拿来请齐白石加题。当时几位看画的人认为画的“不似湖南山水”。齐白石却认为,这些人不知道陈师曾的画,是大量观阅了前人的真迹,熔冶结合,形成“别派”。是真画家的手段,而不仅仅“图绘笔墨也”。齐白石识见,也确实高人一筹。
他们当时交往的情形,齐白石断续的日记及绘画题字中还零星有所记述。譬如他在一幅山水画上题词:“余重来京师,作画甚多,初不作山水,为友人始画四小屏……画法从冷逸中觅天趣,似属索然。即此时居于此地之画师陈师曾外,不识其中之三昧……”当时理会齐白石“冷逸”一路的,似乎仅陈师曾一人。
1921年,他们相识不久。六月初六,是文人们为“荷花”定的生日。这天,陈师曾邀请了一批画坛名家,以画荷花表示庆贺。陈知道齐白石“有所不乐从”,就没有请他。可过了十多天,齐白石却请了陈师曾及这帮画家,再一次以绘画庆贺“荷花”生日。
看来,齐白石的性格,别人一时还难以把捉。过了两年的这天,为庆贺“荷花”生日,齐白石专门画了大小三十多幅荷花图。在他自己看来,大致都不错。可其中最好的,齐白石认为有四幅枯荷:分别题为:“当面笑人”“背面笑人”“倒也笑人”“暗里笑人”,被陈师曾取走。另外有小幅画册,齐白石认为“最佳”,可“人不能知”,却也由“师曾求去矣”。
陈师曾确实有很高的造诣和识见,他的眼光又常常与齐白石相一致,这便是他们相互欣赏的基础。
白石画“洛阳纸贵”
齐白石画作“洛阳纸贵”的一天终于到来。它的到来,与知己陈师曾的大力推手直接相关。
1922年,齐白石60岁了。这年春季的一天,陈师曾来找齐白石,说日本有两位著名画家荒木十亩、渡边晨亩来信,邀请陈师曾带上作品,参加东京府厅工艺馆的中日联合绘画展览。既是中日绘画联展,当然有代表性。在陈师曾看来,齐白石的画够“格”。故此请他预备几幅画,通过陈师曾带到日本去参加展览并出售。
齐白石后来说到这一段时,还连带了自己当时的情形:“我在北京,卖画生涯,本不甚好,难得师曾这样热心,有此机会,当然乐于遵从,就画了几幅花卉山水,交他带去。”
这一去了不得,齐白石的画作命运,由此发生重大转折。
陈师曾从日本回来后告诉齐白石,带出去的画已悉数卖出,收入特别丰厚。齐白石的画,每幅要卖到100银元,有一幅山水,只二尺长的纸,居然卖了250银元!这样的价码,在国内闻所未闻。陈师曾说,这次展览,吸引了世界多国人士,法国人选了齐白石和陈师曾的画,希望参加巴黎艺术展览。日本人视陈、齐二人艺术水准甚高,还要将他们的作品及生活情形,拍成电影……
这结果不仅齐白石想不到,国内绝大多数画家及收藏者也不曾想到。这之后,外国人到中国,买齐白石画的人多起来,这也转变了国内市场。当时出售书画的琉璃厂多家店铺,知道齐白石的画能卖到好价,都纷纷转头来约求;其他收藏家,也都来请购画幅……“从此以后,我卖画的生涯,一天比一天兴盛起来。”
对此,齐白石深深感知,这都是陈师曾这位有眼光师友提携的“深厚情意”,是永远不能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