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焘卫队长的回忆(五十二)
2、李玉兰抗婚记现在应该说说李玉兰的事了。在我落难这段时间里,和我接触最多的,就是李玉兰。她是一个红孩子,更算得上一个充满了悲剧色彩的人物。我和她不但是老乡,也是一根藤上的苦瓜,所以很谈得来。
1932年底红军进入川北时,李玉兰才15岁。
反动派造谣说***“共产共妻”,把通江城里的女人全都吓跑了,李玉兰也躲到了乡下舅舅家。两个月后,见红军秋毫无犯,才回到城里,而且很快便参加了童子团。
李玉兰参加童子团没多久,就当上了团长,率领她的团员们给红军宣传队当帮手,跑腿打杂。
张琴秋对李玉兰也很喜欢、很器重,两月后,就推荐她去赤江县担任少共妇女部部长。过了4个月,她出席了中共川陕省委第二次党团员代表大会,在这次会上“一步登天”,担任了少共省委常委兼妇女部部长。
不久,又担任了川陕省少年先锋队总指挥长,成为全苏区的“红色孩子王”。
那一年李玉兰刚满16岁,上级就给她配了个女秘书,叫李正荣,苍溪人,比她大5岁。
红红火火刚过了一年,李玉兰就开始倒大霉了。
她母亲请八字先生给她算命,说她命犯凶星,不让星拜斗,就要暴病身亡。
父母吓坏了,骗她回家,把她锁在屋里禳灾过关,并按地方上的风俗给她拜继了10几个干爹。谁知有两个“干爹”是“盖天党”的骨干分子,后来被红军镇压了。这样一来,李玉兰就被牵连上了,偏偏又逢上大肃反,组织上认为她拜反革命分子为干爹,丧失了阶级立场,就撤消了她的一切职务,抓进保卫局关了起来。
一天深夜,李玉兰被人用绳子反捆了,和几十个同样被反捆着的红军战士一起被押到了河滩上。她一看那场面,就知道死期到了,既委屈,又害怕,就哭了起来。执行队员不许她哭,还用大刀背砍她的手臂。
到了沙坝上,执行队员强按他们跪下,开始砍脑壳。
蒙冤的战士们哭的哭,喊的喊。李玉兰也大声哀求不要杀她。
执行队员们抡起大刀片子挨着砍,满地倒下一大片,身子和脑壳全分了家,血腥味呛得李玉兰想呕吐。砍到最后,就剩下个李玉兰。
这时,当官的叫她站起来,说不杀她了,今晚是弄她来接受教育的。
李玉兰觉得脑壳“轰”的一响,就疯了。她一下跳起来,晃晃荡荡地去喊那些巳经没了脑袋的尸体:“嗨,你们还睡起干啥子?快点起来开会,我要点名了。
”
领导见她真疯了,就把她从牢房里放了出来,罚她每天做苦工。
张琴秋这时巳调到红军总医院当政委,知道李玉兰的遭遇后,就去找到曾传六,把李玉兰要了出来,接到王坪红军总医院治疗。
李玉兰的病,是遽然遭受强烈的刺激引起的,如今换了环境,消除了压力,加上药物治疗,慢慢地,她的身体又恢复了健康。
病好以后,上级恢复了她的团籍,见她相貌、身材还不错,就调她到4方面军前进剧团当演员。
在一份材料中李玉兰写到:“我当红军,雪山、草地就来回过了三趟。头一趟是一般人员,第二趟第三趟时我在前进剧团里负点责。1936年在西康时由团转党。
组织西路军时,我调到4军政治部宣传队当指导员,军长那时是王宏坤,政委是周纯全。西路军按中央指示强渡黄河时,蒋介石一面派飞机轰炸靖远渡口,一面严令各军迅速向会宁、靖远前进,想趁我军半渡时截击。西路军只能晚上渡河,花了3个星期,只过去了两万多人。
***指挥总司令部人员、红军大学,还有4军、31军在会宁通往靖远的大道上,拼命阻击敌人的疯狂进攻,掩护部队过河。最后,我们没能过去。在奉命前往保安的路上,每个人脸上扑满灰尘,骡子一路洒尿,沿途骚味刺鼻。
回民听信了反动宣传,都跑了。水井里也倒了粪便,或下了毒,而水沟里的水碱性太重,苦得连牲口都不喝。我们渴得快晕倒了,就喝自己屙的一点点尿。”
到了保安,部队整编,4军被缩编成了一个旅,首长差不多都被集中到红军大学去学习,干部大量裁减。
到延安后,后方政治部主任派人把李玉兰叫去,对她说:“你暂时到政治部搞青年工作,兼干内收发好不好?”
李玉兰愉快地答应了。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安排是有原因的。
后方政治部的秘书长就是徐梦秋。
两个月后,主任就亲自出面来动员她嫁给徐梦秋。
李玉兰一听就不愿意了。
为什么?徐梦秋过去在中央***政治部负责秘书工作,现在是后方政治部秘书长,身居高位,而且极有才华,连***也非常欣赏他写的文章。当时红军中有一种说法,黄超是4方面军中的第一支笔,而徐梦秋则是中央红军中的第一支笔。
过雪山时,徐梦秋的双腿被冻坏,抬到延安后才由马海德主刀做了高位截肢手术,他走路只能用手,一手握一个哑铃状的工具,撑起身子,像荡秋千一样往前“走”。中央对徐梦秋的生活也给予了特殊照顾,给了配备了勤务兵。陕北物资供应那样紧张,徐梦秋却享受着较高的待遇,即每月1斤猪肉、半斤鸡蛋、两斤黄豆,还获准开了小灶。
李玉兰“兼干”内收发便长期和徐梦秋呆在一起。她从内心非常钦佩她的首长,包括他的才华、经历和残废的身体。
但钦佩并不是爱情,何况他俩悬殊的年龄——那一年李玉兰19岁,而徐梦秋44岁——也使李玉兰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更像父女。
李玉兰明确表示不同意,可主任说:“革命战士的婚姻,必须服从革命事业的需要。
你和徐秘书长结了婚,就能更好地照料他,他为革命做出了贡献,也就包括着你为革命做出的贡献。你应当认识到,婚姻不应该是个人的感情。”
在婚姻上,李玉兰偏偏表现了她的个性,无论首长怎样劝说、开导,她也不点头。
主任也有耐心,她不点头,就特地派了他的夫人和一位结过婚的女干部每天专门做她的思想工作。
李玉兰受不了,负气说:“你们再这样逼我,我就自杀了。”
图片:坐在谢觉哉右边的就是徐梦秋
我索性把这位主任的名字也写出来,他就是***。
美国著名作家哈里森.#8226;索尔兹伯尼在他的《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一书中对徐梦秋的情况作了介绍。说他是中国安徽一位贵族读书人的儿子,长征时担任红军政治部秘书长,知识渊博,才华横溢,著述甚丰,***对他的才华尤为欣赏。
后来到了延安,***指派他为编写一部长征史诗着手进行准备。1936年,徐梦秋在接受海伦#8226;斯诺采访时告诉她,他巳经搜集了700多份文件、资料,正在按照***的指示抓紧时间写作。
他于1938年在上海英租界出版了第一部关于长征的亲身见闻的集子。1943年,他在新疆背叛了***。抗战胜利后,徐梦秋更是死心塌地地投向了蒋阵营。南京解放前夕他被解放军俘获,关进监狱,于1952病死狱中。 图片:采访李玉兰
关于徐梦秋的落网,目前存有两种说法:一说是1949年6月方志敏的堂弟方志纯(此时已是毛泽民的遗孀朱旦华的丈夫)被任命为中共江西省委副***后,在一次与他的江西老乡、南京市公安局长周兴的闲聊中,意外获知出卖了毛泽民的徐梦秋的下落,甚至还听说当时徐梦秋想通过周兴重新混入革命队伍。
而周兴一边稳住他,一边立即报告中央。中央很快回电,指示将徐立即逮捕归案。另一说是徐梦秋因走投无路,于1949年6月欲赴南京投案自首,即去面见昔日战友、时为二野司令员兼南京市军管会主任的***,结果被拒绝,旋被南京市人民政府政法机关依法关押于老虎桥监狱,后被判处无期徒刑。
而李玉兰,就因为她和徐梦秋的这一短暂的结合,从此坠入深渊。主任的口头安慰并不能完全消除来自内部与社会上对她的成见,无论她怎样辩解,人们客观上仍然把她当成大叛徒徐梦秋的老婆。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让她在延安这样一个视政治为人的最高价值的环境中倍感压抑。
而在此后一次连着一次的政治运动中,她更是为这一段短暂的“捆绑夫妻”的经历饱吃了苦头。
这些年来,就因为徐梦秋,她没有轻松过一天。这些年来,她为离婚这事更是伤透了脑筋,下面的人说事关党内重要人物,凭她一面之辞他们不敢办,上面知情的大人物她又见不着。
上级和同事,从来没有拿她当个党的好同志对待,明里暗里总还当她是个大叛徒的婆娘。还有个问题她想了几十年也没能想明白,当初她和徐梦秋结婚时,也没给个啥结婚证,为啥现在就非得办那张离婚证?
直到1955年,落魄通江的李玉兰才自费前往北京,找到当时的知情人,也包括那位当初出面动员她嫁给徐梦秋的主任的遗孀。
她的不幸遭遇激起了这些老同志们的强烈同情,通过他们的帮助,李玉兰总算领到了一纸和当初强加于他,并于17年前便巳分手,3年前病死在***的监狱中的徐梦秋的离婚证明。
老红军李玉兰在家中
然而,具有法律效力的离婚证明也同样无法斩断这根无形而神奇的“红丝线”。
最令李玉兰伤心和愤怒的是,***中她被揪上台批斗时,胸前挂的牌子上写着“大叛徒徐梦秋的婆娘”,00派们也总是怀着一种00的心理,强逼着她交待她和徐梦秋的婚姻经历……
建国以后,李玉兰回到了通江工作,日子过得来一直磕磕绊绊,扑爬跟斗。她是第一任通江县委妇联主任,没当上两月就降调至县民政科担任副科长,退休时工资仅67元5角(包括粮差补贴)。她的家人,在1987年以前一直抬不起头。
1950年5月,王维舟、余洪远率领中央慰问团到大巴山看望老根据地的人民。李玉兰那时刚调任通江县民政科副科长。她听说中央慰问团马上要到通江,激动不巳,亲自带着石匠上山,连夜把红军烈士墓的墓碑“帽子”戴起。
由王维舟主持,中央慰问团在烈士墓前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首次为4方面军的烈士扫墓。
遗憾的是,那是建国后的首次,也是迄今为止的惟一一次。
老红军李玉兰
1958年,甘肃省话剧团为创作出好作品来参加建国10周年赴京献礼,把团里的创作人员全分派到基层去体验生活。
有个20多岁的年轻编剧叫姚运焕,一个人下到了河西走廊,一路上发现了许多说四川话的女人,一个个日子过得苦巴巴的,穿得像群叫花子,老得像截枯树疙篼。
冲模样恭恭敬敬叫别人一声老太婆,等到坐下来把龙门阵一摆,才晓得这些老太婆老的不满40,小的30才出头。深入一交谈一了解,姚运焕才知道这些女人居然是流散在大西北的西路军女战士!听了她们的动人经历和悲惨遭遇,姚运焕被深深地震撼了,一泡眼泪一行字地创作了一部话剧,剧名叫做《悲壮的历程》。
剧本拿出来,看过的人没有不掉眼泪的。团里安心拿这个好东西到北京城去夺个头彩,投进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把这个大戏排了出来。省里的头头脑脑们前来审查时,也都感动得不行。后来这戏就到了北京参加建国10周年献礼演出。在北京城刚演了一场,轰动得不得了,好些老红军在场子里捶胸顿足哭翻了天。可上面马上下来一道命令,该戏停演!
原本想去拿头彩的领导们和姚运焕只好收拾衣箱灰溜溜地提前回大西北去写检讨。
这样子一搞,人们说长征,写长征,演长征,好像都不怎么提大巴山这块地方,也不说4方面军和西路军了。有时在电影里、电视上出现,也总是把4方面军摆在一个反面的位置,来衬托其它正面的东西,看得我们这些老东西欲哭无泪。
提到川陕苏区、4方面军、西路军,许多过来人也都含含糊糊的——说穿了,就是因为有个***在里面。
今年巳经挨边90岁的李玉兰身体硬朗,而且思维清晰。
她和全家21口人住在通江县城虎晶巷一处带小院的老式民房里,四世同堂,享受着天伦之乐。
这些年来,每当有记者和党史工作者上门采访她时,李玉兰总会从箱子里拿出她珍藏多年的“中国抗日军政大学”毕业证书和“川北农民协会特派员”的胸章。
这些记载着她人生足迹的珍品她已精心保存了接近70个年头,仍完好无损。而且面对记者的镜头,这位满头银发,戴着助听器,嘴里剩下不多几颗残牙的老太婆马上会拿出一张发黄的老照片———上面是一位有着一张秀丽的脸庞和一双清纯的眼睛,腰里挎着一支枪柄上拴着两朵红通通绒线花短枪的女红军战士——然后感叹地说:“莫照我,老脸老嘴的,牙齿也落得差不多了,拿出去让人笑话。
要照就照这相片,这上面的人就是我!我记得是1938年在延安照的。
那时候人年轻喽,才刚刚满20岁。”
只有向现在的人展示自己年轻时候的戎装照片时,她那张多皱的老脸上才露出了真正的、由衷的幸福和自豪。
图片:接受采访
笔者注:由碑帽、碑柱、碑座组成。红4方面军撤离后,这处红军烈士墓被通江恶霸地主王笃之带领还乡团捣毁,红军烈士的遗骨也被掘出抛置荒野。
图片:接受采访(笔者说明,这是在宾馆,李玉兰家中可没这么漂亮)
笔者告白:前天夜里,我接到通江环保局(好像是局长,通江县党代表)李国先生的电话,他告我,不少通江人奔走相告,争相在网上看这部作品,他们非常感谢我能够为曾多年受到不公正对待的川陕苏区、为长期受压制的红四方面广大官兵说话。
还告诉我,李玉兰卧病在床,快不行了,意识巳经不太清楚,还说,李玉兰的两个儿子和他很熟,大儿子被安排在县蔬菜公司工作,二儿子在县里一家机械厂当工人,早就破产了,靠吃低保度晚年,由于过去李玉兰在政治上饱受歧视,家人全都属于草根阶层,日子过得紧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