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科学吴国盛 吴国盛:追问什么是科学 有现实意义
《什么是科学》,吴国盛著,广东人民出版社2016年8月出版
北京大学教授吴国盛在许多次的文章和演讲中都提到,科学是一个来自西方的舶来品,要理解科学就必须回到西方的语境中。中国文化因以仁爱精神作为人性的最高追求,从一开始就与科学精神错过了。
吴国盛认为,追问和思考什么是科学,在当下的中国具有极其紧迫的现实意义。也因此有了这本新作《什么是科学》。
这本书首先用很大篇幅讲述希腊科学,目的为科学正本清源,即科学的源头在希腊。书中另一重要部分谈到现代科学区别于古典科学,这也是对现代科学进行恰当评价的前提。而书中的博物学部分,既让人们了解到西方的另一个科学传统,又可以打造广义的"科学"指称,重建科学谱系。
当然,"除了回到西方的历史语境中,追溯希腊科学和近代科学的历史由来,本书也希望为重新评估中国古代的科学开辟一个新的思路。"吴国盛表示。
就像20多年前他写作出版的《科学的历程》一样,这本《什么是科学》可读性也非常强,受到读者喜爱,上市一个月就准备加印。吴国盛笑称,事实上,书中有大量的引文、注释,而且大概80%的文字都发表在CSSCI刊物上。至于成为普及读物,都是出版商的功劳。
《中国科学报》:这本书书名看上去简单,但实际上有点拗口,很多人都把"什么是科学"说成"科学是什么",就像大家习惯将"科技"和"科学"混淆一样。请你谈谈"什么是科学"与"科学是什么"有什么区别?为什么要从这个角度来谈?
吴国盛:起初,我觉得只是一个表达习惯,没有什么实质性区别。后来有人提出"科学是什么"有点本质主义的味道,仿佛你不知道"科学是什么"让我来告诉你,我觉得也有点道理。
"什么是科学"似乎避开了这种本质主义嫌疑。从我本人的意图而言,我只是想把它作为一个问题提出来,突出这个问题的"问题"性质。就是要唤起大家对这个问题的关注。所以是一个发问句,但不一定要提供标准答案。
《中国科学报》:你说英国科学哲学家查尔默斯的《科学究竟是什么》没有回答书名所提出的问题,而且西方的科学哲学大家都就此问题给出了不同的答案。"什么是科学"似乎关注的问题不同,为什么?
吴国盛:对西方科学哲学家而言,"科学"的"指称"是清楚的,也就是说,他们都知道"科学"这个词指的是什么。当他们问"科学是什么"的时候,他们不是去寻找"指称",而是想去建立科学之为科学的标准。这的确就是西方的科学哲学家想做的事情,但这个标准始终没有立起来,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查尔默斯没有达到他的目的。
另一个方面,对我们中国读者而言,科学的指称并不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在我们汉语中,似乎有许多种科学,马克思主义是科学,中国古代也有科学,因此,我们希望把科学的外延界定清楚,把有些东西排除在科学之外,而这,显然也不是查尔默斯想做的事情。
《中国科学报》:看了书以后,会发现不是大家通常认为的那样,在谈论这个或者那个是科学、这个或者那个不是科学,即科学ABC,而是开篇从"科学"一词的翻译谈到两希文明和中国农耕文明的不同,又说到对自由的追求,等等,更多的是西方与中国文化的对比,并没有完全谈科学,请介绍下这本书的创作思路。
吴国盛:我在自序中也讲过了,有两群中国人比较关心"什么是科学"的问题。
一群人就是想打击形形色色的伪科学,因而希望有一个科学之为科学的标准,可以用来判定何者是科学,何者不是科学。我的这本书不是写给这群人看的。
还有一群人想发展中国的科学事业、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寻找中国人在现代的文化认同,他们必然会遭遇到为何中国现代科学始终发展不起来、中国古代有没有科学、现代科学为什么会有负面后果等问题,我的书就是写给这些人看的。
我的思路是,现代科学在中国始终发展得不如人意,关键在于中国文化普遍缺乏真正的科学精神即来自希腊的纯粹理性精神;国人之所以不容易看到现代科学的负面后果并且不设防,是因为我们并不了解现代科学背后的形而上学基础和哲学预设;中国古代根本就没有西方主流数理科学意义上的科学,因此像李约瑟那样用主流数理科学的模式去套中国古代,必然只能打捞出一堆历史碎片,相反,如果转换科学范式,即从博物学的眼光看,中国古代的博物科学是很丰富、很发达的。
《中国科学报》:你说"正因为没有认识到科学的独特性,所以很容易误认为中国古代其实也是有科学的——中国人既然是人,当然有技术,有智力,因而有科学。这种错误的科学观妨碍了我们反思自己的文化。"这种反思与五四时期的反思传统有什么不同?
吴国盛:这种普遍主义的科学观,一来错失了科学的真谛,使我们的科学不能健康持续发展;二来使我们误解和错失中国传统文化的特质。
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回到五四时期质朴而又准确的反思传统。不同的是,我们可以对传统文化采取更加宽容和同情的立场,并且挖掘传统文化自身的特质,以及这种特质在当代的正面意义。
《中国科学报》:澄清了科学的观念,就可以为科学在中国发展扫清道路?这会不会导致中国人不仅在技术而且思想上更加倾于西方化?
吴国盛:当然。澄清了科学的观念,就可以为科学在中国的发展扫清道路。
中国人本来就已经西化了,只是自己不十分清楚,或者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中国人不自觉地已经接受的许多东西都是未加澄清的。因为没有自觉,就与头脑中传统留下来的东西处在一个混杂状态,这个状态导致今天的中国人丧失了文化认同,在许多问题上陷入混乱,而且缺乏共识。
《中国科学报》:除希腊理性科学及数理科学,书中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博物学,这是出于什么考虑?为什么医学没列入其中?
吴国盛:单单提出博物学,有两个考虑。一是为了纠编,降低一下西方数理实验科学的霸权地位;二是为了给非西方文化的"科学"提供一席之地。
医学既不是科学,也不是技术,相反医学是一个比较普遍的人类文化现象,几乎所有的民族都有自己的医学,正像所有的民族都有自己的技术传统一样,但科学却不同。只有很少的民族有科学,而中华民族不在其列。
《中国科学报》:你说这本书的出版,不只是一个纯粹学者的爱好,其实有很多现实的关切。请举例具体谈谈。
吴国盛:现实就是,中国人对科学有许多误解,而这些误解影响了科学研究、科技决策、科研评估、高等教育、传统文化评估、文化认同等诸多非常现实的问题。
比如说,不懂得科学精神的真谛在于自由,我们的科技决策就始终着眼于应用,科研评估就总是急功近利,科学家就总是扮演"奴隶科学家"的角色;比如说,不懂得现代科学的求力本性,我们就不能理解科学为何会成为双刃剑,科学家为何会成为一个利益集团;再比如说,不懂得博物学在科学史上的地位,就无法为缓解人与自然的紧张关系找到切实可行的途径。
《中国科学报》:从1995年出版的《科学的历程》,到这本《什么是科学》,这两本书有关联吗?你自己在思想有什么变化?无疑,《什么是科学》是一本引人思考的书,你认为还有哪些方面需要进一步探讨的?
吴国盛:《科学的历程》毕竟是20多年前的东西,与这本《什么是科学》是完全不同的书。我写那本书的时候,还是一个28岁的小青年,也没有读过多少科学史的书,书中没有多少属于我自己的思想。现在这本书当然有许多我自己的想法。
当然,有些想法想得成熟一些,有些还不够成熟。比如,用博物学的眼光重修中国古代科学史,就是我的一个新想法,但如何修,我只有一些很抽象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