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惕湖南 民国湖南省长赵恒惕的台湾晚年
一个战乱的年代,赤字、伤亡、灾难是执政者的典型性经历。
赵恒惕是其中之一。他力推省宪及一系列城市建设,但未能解决战争带来的赤字;而联省自治战争,换来的却是2万多人的伤亡。
自此,这位执政者走向另一条路,11年隐退礼佛,复出后倾力于生者与亡者的救赎。晚年在台湾的他更是看淡名利,皈依于自己内心的佛。这是一个曾经的政治人物非典型性的人生结局。 撰文/童恩文编写/本报记者杨湘徽
1948年7月,一艘从上海出发的船在经历两天的日与夜后在台湾基隆缓缓靠岸。戴着眼镜、脸上流露儒雅士气的赵恒惕,身着深色中式长袍,与儿子佛重、牟俶走下船,随身仅带着简单的行李。
航海的人很清楚,船是有感情的,也是有宿命的。68岁的赵恒惕没有想到,这次普通的抵达会通向全然不同的余生。身后荣华消退,眼前是动荡离乱。
抵台
生活“用物虽至敝,犹不忍弃之”
赵恒惕的这一次离别,他原以为只是一生离别中的普通的一次。
1948年3月的一天,赵恒惕的副官一早就提着水果点心,说赵议长晚上一点要乘粤汉铁路武汉至广州的火车去株洲,再转车到南京出席第一届国民大会。本来该列火车是不在北站停留的,为了让赵议长上车,铁路当局特让该列车停车5分钟。
当晚,赵恒惕就这样离开了湖南,从此再未回过故乡。因那次只是去开会,也没带家属。没想到时局变化太快,赵恒惕辞去湖南省议长职务,匆匆于1948年坐船直航台湾基隆,再转往台北,入住台北市永康街7巷4号。
有地方落脚已实属不易。当时从大陆迁往台湾的人多达200多万,而台湾总人口才600多万,岛上一下子多出三分之一的人口,粮食、土地、生活用品等都极为紧缺,开始出现“台湾人”与“外省人”的分离。
赵恒惕到台后,仍为政府国大代表、国策顾问(共有100多个),稍有津贴,但养活一家人几乎不可能。1949年4月,赵恒惕夫人携小女赵令娟,儿媳童雪俪一行三人从上海龙华飞机场飞台湾,同机的还有何应钦太太等国民党高层家属。
哪知飞机起飞后发生故障,又飞回上海,何应钦太太吓得不敢再坐,匆匆离去。飞机修好后又再飞,几小时后抵台北松山机场。赵佛重开吉普车来接,一家人住永康街。房子不大,一下住进六个人,拥挤不堪,吃饭都是在原房屋进门脱鞋处,一住就是8年。
初到台湾,人心惶惶,至数年后才安定下来,但经济方面还是十分困难。满街行人都是穿踢踏作响的木屐,少有人穿鞋。语言也不通,去买只鸡,说了半天也不知当地话怎么讲,只有做飞的动作来表示。
那时赵恒惕的三儿子赵牟俶在台湾肥料厂找到了工作,在新竹上班,周末才能回家,加上雪俪找了份文秘工作,赵恒惕后又被蒋介石聘为资政,这样就有份薪水。但家里老小一大堆,开支还颇为紧张。佛重后来回忆:母亲平居不亲樗蒲,罕履繁华场所,用物虽至敝,犹不忍弃之。
1956年,赵恒惕一家从永康街搬到木栅沟埤腹路,买了幢只有房屋没有土地产权的小平房,庭院大了许多,生活空间比城市里好多了。过了几年,赵家三代都相继出生长大,木栅的房屋实在不够住,而紧邻又盖了楼房,赵恒惕认为会影响赵家风水,去买了北投的两户二层楼的公寓,地处关渡平原。
由于当时买房无银行贷款,全家钱都凑完了才付清房款。殊不知这房子是个大陷阱,一是房屋修建质量差,二是地处平原遭水灾。一年中秋发大水,一楼被淹了六尺深,赵恒惕被荣民医院用木筏救走,其余人躲在二楼靠罐头度日,水退后,家里满屋淤泥,蛇鼠青蛙,一片狼藉,名人字画,损失惨重。
经历
四处筹款,迎回部分玄奘遗骨
如果说,赵恒惕抵达台湾后的物质生活是一种意料之外,但他对这些无常内心里却有自己的笃定。
当时,涌入岛上的200多万人中包括不少宗教人士。1949年7月,星云大师等20余名僧侣被台北警方以“无业游民”抓捕,甚至当作间谍来审查。赵恒惕与李子宽等佛教界知名人士联合营救,终于使其脱难。同时在台北善导寺设立中国佛教协会驻台湾办事处,设法维持来台僧尼生活及道业,受到宗教界一致好评。
台湾的日月潭有玄奘寺,内有玄奘的灵骨。玄奘的头顶骨怎么来到了台湾?原来是1953年,赵恒惕、李子宽、李涤春三居士与章嘉大师、印顺法师组成代表团出席在日本东京举行的第二届世界佛教大会。
在抗战期间,日本在南京雨花台报恩寺遗址修建神社,发现了唐玄奘的遗骨。因赵恒惕在佛教界的声望高,大会主持人高森隆介特别来旅馆拜见他,愿将玄奘灵骨的部分奉赠给老人供养。赵恒惕严词答道:玄奘大师是亘古仅有的圣僧,灵骨怎能私相授受,请改用贵国佛教协会名义归还。
经与慈恩寺主持几度交涉后,日本方面同意将部分头顶骨返还台湾,成为当时台湾佛教界的一件大事。为了解决供奉问题,赵恒惕四处筹款,亲自敦请蒋介石,由蒋介石拍板在日月潭边专门建寺供奉。除民间捐款外,大部分由政府出资修建。
赵恒惕在台二十余年,蒋家父子对他始终礼遇有加。过年、端午、中秋等节庆,蒋经国都要亲自上门拜访,从不间断,还送了一幅他自己画的竹子,由于右任题字。1959年,适逢赵恒惕80大寿,为避寿,赵恒惕一早去了庙里。
突然有随扈来敲门,说有长官来访,一听就知道是蒋介石来拜寿了。由于没有事先通知,家里顿时一片混乱,佛重当时还穿着拖鞋,赶紧换鞋准备迎接。见老人不在,蒋介石也就离开了,但送了一幅大大的“寿”字。
到了1969年,一家人已搬到北投。赵恒惕九十诞辰,这次屋前一条通往大路的田间小路都被修整了下,铺上柏油路面。那天在台北市中山堂设了寿宴,赵恒惕却在家等候。
果然蒋介石、蒋经国父子又来拜寿,赵恒惕连忙引入室内。蒋介石身穿中式长袍,坐客厅正中沙发上,蒋经国因在长辈前,端坐于沙发上。见到令娟,蒋介石问:“这是谁呀?”赵恒惕答:“这是我的小女儿。”两人寒暄约十几分钟后蒋介石离去,出门下台阶时,蒋介石还对赵恒惕出手相扶。
他的一名随从后来说,自在重庆就跟随蒋介石,从未见他对任何人相扶。这天在台北中山堂还专门办有寿堂,何应钦、张群、严家淦等要员均到场祝贺,很是热闹。
还愿
17两黄金完璧归赵用于佛门
这些热闹随即成为过往,平日里赵恒惕更在意自己精神上的还愿。
赵恒惕晚年每天九时起床,晚十二时才睡,除了佛事奔走外,每天就是看书、念经、写字。赵的小孙女赵华雍(童雪俪女儿)备受老人宠爱,记忆中赵恒惕每天吃斋念佛,家中常有木鱼的声音。
他的书法非常突出,书法界专家的评论是:“传统功底深厚,脉络清晰,中规中矩,尤其是隶书,沉稳中有灵动,豪迈中含静寂。”每天来求字的人太多,老人从来不拒绝,也不收钱。至90岁以后,体力不支,在门上贴有字条,对求字者婉拒。台湾的许多风景区、宗教庙宇都留有他的遗墨,像太鲁阁、慈母亭、蒋经国七海官邸的对联均是他的题词,台南佛光山也是当年星云大师找他题的。
赵恒惕一生经手钱财无数,但并不贪钱。1911年武昌起义,赵恒惕率广西学生军支援武汉,不久南北议和,即率部奉调南京。行前向当时湖北都督黎元洪借军费五万银元,后到南京领到军饷,立即把五万银元如数奉还。
令黎元洪大吃一惊,从此对他人品刮目相看。1913年,赵恒惕反袁世凯,被捕押送北京,袁准备处死,黎元洪急电袁世凯,力保赵恒惕免死。两年后又活动让其出狱。从此赵恒惕相信因果,也是他后来信奉佛教的一个原因。
1964年中秋后,为筹建寺庙,道安老法师与释光中法师到木栅赵府拜访,事情谈完后,赵恒惕回到卧室,拿出一小白包,内有8小块黄金及一对金镯,说道:“这点首饰,共净重十七两九钱,是过去我在南岳时,为创办南岳佛学院而筹募的。
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离开湖南时我把它带来了,何日是归期,尚难预料。日子久了怕把它用掉,请带回去,作为松山市法王殿的建筑费,也了却我多年来的这桩心愿。”17两黄金,绝不是一个小数目,时隔20多年又让它完璧归赵,用于佛门。
在生活上,赵恒惕的木栅居所客厅里只有三五张旧式样且相当粗糙的沙发及茶几,墙角有一个旧收音机。褪了色的墙壁上挂了几幅字画,就没有其他的摆设了。在书房、卧室里,也没有地毯(侄儿赵聚钰主管的辅导会就有地毯公司,只要老人开口,立即可送来羊毛地毯),床上的被褥、墙上的门帘都是类似于乡下的土制白布。
但对玄奘寺,老人则恳请辅导委员会赠送一巨幅地毯,由寺院提供图案,是莲花池海会的莲花图案,由中坜地毯公司承制,敷设二楼观音菩萨供龛前的木壇上。
逝世
安葬于出力甚多的佛光山
进入1970年代,赵恒惕已是90多岁高龄,长期的开会、演讲,为佛教事业奔走,引发闭尿症,加之心脏有毛病,终在1971年11月23日于台北荣总医院去世,享年92岁。
去世前,老人虽神志清晰,但体能已退化,视力不能辨人,只是浅浅的微笑,疲困的眼神,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附嘱:“这么忙,不要来嘛,赶快回去啰!”1971年11月23日,由于连日高烧不退,器官衰竭,老人平静地走了。临命终时,儿孙女媳,亲属挚友,须到的全都到了,齐聚一堂,鸦雀无声,围绕在老人身旁,按照佛教仪式,临终时切忌哭泣,至少12小时内遗体不能移动。
赵恒惕的后事办得极为隆重,蒋介石题“志行遗范”,张群作代表致祭,何应钦主持追悼仪式,严家淦、蒋经国、孙科、顾祝同、黄杰等要员和中外来宾,近万人前往吊唁。遗体安葬于台北新店安康公墓。
2006年,台北县政府(现已改为新北市)由于几十年来人口增长过快,要收回墓地改建学校,需要迁坟,赵令娟、张士祥夫妇专程返台,将父母亲遗骸捡骨后,暂厝于台北市公立灵骨塔,即马英九父亲马鹤凌暂庴之处。
赵恒惕生前是虔诚佛教徒,对佛光山出力甚多,佛光山万寿园风景优美,暮鼓晨钟,老人安于此最好不过。2014年4月,赵令娟、张士祥夫妇又专程返台,拜见佛光山星云大师,星云大师隆重接待,称老人对佛光山贡献甚多,当年题字连一分润笔都未收过,你们来万寿园选址,看中哪一块就是哪一块,所有营造费用不用付分文,全由寺院承担。
考虑到屋外建墓维护不便,赵令娟、张士祥夫妇最后选在一室内灵堂,算是了却心中一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