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尹默小楷 沈士远、沈尹默、沈兼士故居:小城深处 水墨之乡
中国。汉阴。一座四季分明,雨水充沛的小城。一座穿越古老,书写传奇的小城。地处陕西南部,秦巴腹地,汉水之滨,土肥民殷,物产丰饶。其人文禀赋“既含北方之粗犷豪爽,更兼南方之钟灵毓秀”。两千年前,孔子高徒子贡,南游途经于此,遇抱翁丈人促膝论机,孔子惊叹:汉阴有世外高人。
唐代诗人孟浩然游历于此,曾留下脍炙人口的诗文佳句:“县城南面汉江流,江涨开成南雍州。才子乘春来骋望,群公暇日坐销忧。楼台晚映青山郭,罗绮晴骄绿水洲。向夕波摇明月动,更疑神女弄珠游。”
十九世纪末,北大三才子——“五四”前后与鲁迅兄弟齐名的“三沈”昆仲——沈士远、沈尹默、沈兼士,三位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就在这座小城出生并成长。
进入汉阴老县城,城内由西向北步行不足百步,便可看到城墙下一座幽静典雅、质朴清秀的古建筑院落。占地约一千二百平方米,沿中院中轴线南北依次有门楼、天井、东西厢房、正房、甬道、东院、西院团绕。穿斗式及梁搭墙构架,青砖铺地,棂格门窗,雕梁画栋。院外青石板铺就的大道曲径通幽,道路两旁苍柏葱郁,修竹林立。微风动处,树影摇曳,葳蕤林荫间映出白墙灰瓦,显得格外幽静与古朴。
这座兼具江南传统民居风格和秦巴汉水文化氤氲的院落,便是在原“汉阴书院”和“江南会馆”旧址上,修旧如旧、从旧修葺的“三沈”纪念馆,也是沈氏三兄弟曾读书和生活的地方。
沈氏三兄弟原本祖籍浙江湖州。他们的祖父和父亲,1867年随陕甘总督左宗棠来到陕西,其父先后任汉中府定远厅同知和兴安府汉阴厅抚民通判等职,也就是汉阴当时最高的行政长官,其间把家安在了这里。三兄弟先后于1881年、1883年和1887年在这座优美宁静、世外桃源般的陕南小城里出生。
这是一个充满中国传统翰墨书香的家庭,沈家六兄妹和他们的母亲俱能吟诗填词,写一手好字。兄妹虽多,但彼此相处融洽。他们在汉阴读书习字,赋诗作文。课余之时,或登文峰塔远眺百里山川,或访庙宇碑楼寄情于山水。每当春秋佳日,兄弟姊妹,或翻凤凰山过汉江,前往镇巴同游,或越秦岭沿子午古道至西安造访师友。
辛亥革命后,沈氏三兄弟几乎同时受聘于北京大学,传业授道,教书育人。“三沈”美誉由此流传。鲁迅先生夫人许广平在《鲁迅和青年们》一文中写道:“民十以后,外人谓北大当政者,有‘三沈三马’之称,后又有‘朱马’之名,实际说来,确够算得上北大中心人物者,三沈也。”当时人们以“大先生”“二先生”“三先生”称呼他们。
大先生沈士远,从小专攻古文,精研老庄,十九岁就做了“娃娃知县”。新文化运动前,他先是在浙江高师教国文,后入北大讲授《国学概要》,成为享誉京华的“沈天下”。周作人晚年著文回忆“三沈”时说:“沈大先生沈士远,他的名气都没有两个兄弟大,人却顶是直爽,有北方人的气概;他们虽然本籍吴兴,可是都是在陕西长大。教育和环境对其性格气质的影响可见一斑。”
二先生沈尹默,是位著名的学者、诗人、教育家和书法家。他是三沈中存世最长、也是成就最杰出的一位。中国最早的白话新诗之一《月夜》——“霜风呼呼的吹着/月光明明的照着/我和一株顶高的树并排立着/却没有靠着”便出自于其手。他的书法更是被公认为“超越元明清,直入宋四家”。
三先生沈兼士,著名的语言文字学家和文献档案学家。历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辅仁大学教授,创办了北大国学门研究所并任所长,组建我国第一支考古队,是一位卓越的训诂学家。蔡元培先生高度评价他的学术贡献:“有功史学,夫岂浅鲜。”
沈氏三兄弟和他们的祖辈三代人在汉阴小城生活了将近四十年。如果说,四十年的时光是一杯茶,那么每一滴水,每一缕香,便都是生命挥之不去的氤氲和记忆。每一寸时光,都会在一个人的一生里打下不容忽视的烙痕和印记。
离开陕西后,尽管三兄弟均未曾再回到过这里,但从他们一生到老也不曾改变的陕南乡音以及有限的史料记载字里行间,我们还是不难找到,他们对儿时记忆及少年故园的深情眷念。
1959年,沈尹默在北京参加第二届全国人大第一次会议和政协第三届全国委员会第一次会议期间,毛主席接见各民主党派和无党派民主人士,一见面就亲切握手,称赞沈尹默说:您工作得很有成绩,人民感谢您。还说,听您的口音,不像浙江话。沈尹默则回答:我早年生活在陕南。
在沈尹默晚年所著惜墨如金的一千四百余字《自述》中,有一千一百余字都是在满怀深情地讲述在陕南度过的青少年时光。“我五岁上学,发蒙的李老师是一位年过七十的不第秀才,他却爱好诗歌,时常喜欢念几遍千家诗中的名句给我们听。
”“后来另请了一位湖南宁乡吴老夫子。这位老夫子自己虽然不作诗,但教我们读古诗源。这位先生教人很严厉。我自小就没有记忆力,十四岁那一年,因为背不过书,急得生了病,在家中修养了一个时期,颇感到轻松自在。于是乎一连读了几遍红楼梦。又看了一些小仓山房的著作,以及李、杜、韩、白诸唐人的诗选,其中尤其喜读香山的作品,这样,就引起了对于诗歌浓厚的兴趣。”
写到汉阴旧居时,沈尹默饱蘸笔墨:“定远原是僻邑,而官廨后园依城为墙,内有池亭花木,登高远望,则山野在目,河流湍急有声,境实静寂。每当课余,即往游览,徘徊不能去。春秋佳日,别无朋好可与往还,只同兄弟姊妹聚集,学作韵语,篇成呈请父亲,为评定甲乙。”他对陕南生活时期的评价是:“山居生活,印象至深,几乎规定了我一生的性格。”
三先生沈兼士在1944年春,为躲避日伪搜捕,自北京南下途经陕南到四川,也曾作过一首小诗:“漠漠轻阴欲雨天,海棠开罢柳吹绵。鸣鸠有意惊春梦,唤起童心五十年。”童年与诸兄姊在陕南嬉春之乐跃然纸上。
“山雄水奇秦巴地,毓秀钟灵汉阴城。”陕南厚重的人文环境造就了沈氏三兄弟沉稳的个性,包容万象的学养。严格的家学熏陶和多年的冷板凳练就的“童子功”,为“三沈”打下了扎实深厚的国学功底,而温馨融洽的骨肉亲情和南北交融的文化氛围,使“三沈”养成了不激不厉的个性特征、兼容并蓄的文化品格。汉阴小城既是他们儿时的乐园,也是他们万卷归海向远方进发的重要源头。
如今,土木安在,斯人远去。穿行在潺缓细流的月河之畔,泛舟于碧波荡漾的汉江之上,沿着青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走进小城。小城不语。故人身后,旷世的辽远、肃穆和宁静在小城斑驳的城墙上弥久不散。田垄间依然生长着诗意的稻黍,晨昏中依旧飘荡着翰墨的香馥。相得益彰,两不相负的给予,滋养着大师身后的小城——
中国。汉阴。一方水墨之乡,一片诗意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