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之无耻 郭松民| 被老虎咬伤的女游客为何却成了“全民公敌”?

今年7月23日,北京八达岭野生动物世界的东北虎园内发生一起老虎伤人事件,32岁的女游客赵女士中途下车,被老虎拖走,其母周女士下车去追遭老虎撕咬。该事件造成周女士死亡,赵女士受伤。

事件发生后,引发了舆论的持续关注。11月22日下午,事件又有了新的进展——伤者父亲赵先生到延庆法院递交相关材料,正式起诉涉事动物园,索赔包括丧葬费、死亡赔偿金、精神损害赔偿金等共计154万余元。

尽管整个老虎伤人事件最后责任的厘清,还有待于法院做出最终判决,但有一点现在就可以肯定:无论官司是否胜诉,赵女士的一生已经被这起意外事件毁掉了。她自己身受重伤且被毁容不说,母亲为了救她惨死虎口更是她一生无法走出的阴影。

但令人感到不解的是,在网上,尤其是在微博上和一些论坛里,赵女士不仅没得到网民的同情和理性对待,相反成了嘲弄和谩骂的对象,诸如“动物园方面可以对她们一家子的行为造成动物园停业的损失要求赔偿,500万也不多。

”“这女的当初咋不被咬死,真恶心!”“老虎不会写字,老虎要是会写字估计也会索要老虎精神损失费吧,你擅自下车还吓着老虎了呢!”等等。另外,赵女士的详细个人资料,包括出生日期、身份、工作、地址,甚至她被咬后血肉模糊的照片都被上网到处转发。赵女士在提出起诉后,还被很多网民攻击为“无耻”。

一时间,被老虎咬伤的赵女士似乎成了“全民公敌”,她真的该受这样的对待吗?

网民们指责她,主要的理由就是她“不守规矩”。我们假定真的是这样吧——但真的是这样,动物园方面就没有责任了吗?完整视频公布后,我们看到一个简单的事实是:动物园的救援车辆面对拖走游客的老虎,除了按喇叭和轰油门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更直接有效的救援措施,如野生动物园应该配备的麻醉枪、配有专门设备的救生员等。而动物园的老虎早已习惯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和喇叭声,几乎对驱赶无动于衷。

网民支持动物园,一个不假思索的前提是:只要游客在园内下车,那就是违反规定,被老虎吃掉就是活该。但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是复杂的,我们设想一个可能出现的情况:游客的汽车发动机起火,不得不逃离车辆,结果被老虎拖走撕咬。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动物园仍然只能用“按喇叭和轰油门”营救游客,我们还能认为是合理的吗?

消费者“违规”不等于经营者无责。中国消费者协会就认为,在经营行为中,保护消费者安全是经营者的第一责任。在自驾车游览过程中,可能发生车辆受损、机械故障、游客患病、生理需要等需要开门求助的情形,致使消费者暴露在凶猛动物攻击范围内。作为这种高度危险游览项目的经营者,仅发放警示说明、签订协议书是不够的。显然,消协的这种态度更有道理。

如果说法律责任的问题最终我们可以信任法院的话,那么在这起事件当中最耐人寻味的就是网民的态度了。绝大多数网民应该和八达岭野生动物园没有什么关系,他们也可能是驾车进入八达岭野生动物园的消费者,动物园在安保方面的疏漏也有可能危及他们自己的生命安全,因为谁都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犯错误,或者自己车辆绝对安全。

请想一想,如果被老虎拖走的是我们自己呢?在老虎抓住我们肩膀的一瞬间,难道我们不希望动物园的安保人员手里至少有一支麻醉枪吗?

同为消费者,网民应该同情赵女士才对,但为什么却集体嘲弄她呢?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我认为这和中国人普遍处于某种“秩序焦虑”的心态有关:我们都渴望生活在一个有秩序的社会当中,秩序能给我们带来安全感和可预期的未来,因此任何一个人如果破坏了秩序,就会遭人痛恨。好比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会遇到排队,一般来说,只要队伍井然有序,那大家都会心平气和的跟着排,但一旦有人插队,则整个队伍都会骚动起来,插队者也会成为“全队公敌”。

赵女士的不幸,不仅在于她堕入虎口,更在于她因缘际会被贴上了“违规者”,即秩序破坏者的标签,成了大家缓解焦虑情绪的出气筒,至于她是不是真的“活该”,也就没有人想这么多了。

人们对秩序渴望的背后,是现实生活的普遍失序。晚近三十多年来,改革是中国唯一的主旋律,高层对改革必要性强调的越来越激烈,诸如“不改革死路一条”、“杀出一条血路”等等。由于对大部分底层老百姓来说,改革基本是以摧毁人们的社会保障和安全感(比如三千万工人的下岗,教育、医疗和住房制度的改革,城市公共设施的私有化、市场化等)来进行“激励”,提高“效率”的,因此作为改革的伴生效果,必然是普遍的“秩序焦虑”。

有研究表明,几乎每个中国人都体验过焦虑,中国城市人口中大约30%的人患过焦虑症,80%的焦虑症患者均曾有自杀的念头,其中5%的重度焦虑人群可能面临自杀和死亡。

这就是说,当网民在嘲弄和讽刺虎口中的赵女士时,他们实际上也在一张虎口中挣扎,这张虎口就是“秩序焦虑”。

野生动物园的安全问题,作为一个个案,我相信总归会有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但是这种普遍存在的社会焦虑、普遍存在的不安全感,是一个远比拖走赵女士的老虎更凶猛、更可怕的无形老虎。

也许,改革进行到了今天,是到了把秩序和安全感还给社会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