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武惠妃石椁的前世今生
美方当即表示,石椁在美国仅仅是一件艺术品,但它在中国却承载着一段历史,意义重大。
两个月后,美国古董商同意将石椁无条件归还
动用炸药嚣张盗墓
杨彬从前是一个摄影师。2004年3月,当他第一次将镜头对准那座彩绘石椁的时候,他的身份已经是盗墓者。
那是西安的初春,庞留村的庄稼尚未绿遍田野,村子西侧大冢上早已芳草萋萋。那一夜,盗墓贼炸开了那座残留封土高19米、南北长53米、东西长56米的大冢,冲了进去。
杨彬看到墓室甬道的顶壁上“飘”着五彩祥云和仙鹤,西壁是六扇山水屏风,北壁是穿着男装的侍女,其左侧还有杂技题材的彩绘,东壁则是庭院大帐;室内有彩绘骑马俑残片、连花纹瓦当、唇口筒瓦、“西坊”铭板瓦、彩绘胡人俑俑头、彩绘侍女俑头,还有“贞顺”字样的哀册残块,以及――石椁。
没有人知道这座彩绘的“棺外棺”属于谁。
吹开尘封千年的灰土,体态雍容、挽着发髻的唐代侍女跃然其上,笔法之细腻、色彩之鲜活,令人惊叹,即使在黑暗的墓室里,打上一束光就可以看清侍女唇上那抹胭脂红。
杨彬兴奋地抄起数码相机一阵猛拍。
他知道,这照片拿到南方甚至国外,不愁找不到大买家。
那只是一次踩点,接下来从该年4月到2005年6月,杨彬出资伙同20多个盗墓者先后六次大规模盗挖大冢,最猖獗的一次,他们动用了雷管炸药、大型绞盘、起重机、吊车、装载车,从深夜到第二天早晨,一直在很有秩序地搬运着墓中的文物。
每次盗墓,杨彬会派人到当地派出所和公安局门口守着,附近的村里也撒有哨岗,村里的电话甚至被监控,而且,他们还有枪。
盗墓贼最终将石椁拆解、包装,分批装箱陆续运往广州,走私出境。
时隔六年后的2010年6月17日,石椁由公安机关正式移交陕西省历史博物馆,成为该馆有史以来收藏的第一件从海外追索回来的被盗文物。这时,人们早已知悉石椁背后的主人:唐玄宗的宠妃――武惠妃。
“未遂版武则天”下葬敬陵
唐开元元年(公元713年),李隆基29岁,已亡故的恒安王武攸止的女儿武氏14岁。
前者刚刚登基,励精图治,改革开元,但并没有忘记从小的兴趣:他精通琵琶、横笛等乐器,尤其擅长羯鼓,后来还设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座集音乐、舞蹈、戏曲于一身的“艺术学院”梨园,甚至亲自做起了崔公,即校长;而后者,正是豆蔻年华、芙蓉颜面。
他们的相遇像文艺男中年与洛丽塔的邂逅。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理解,武则天的这个孙子与侄孙女之间的爱情,更像是盛世宫廷争斗中的一出悲剧。
李隆基好色,一生纳妾无数。除了武氏之外,还有王皇后、刘华妃、赵丽妃、皇甫德仪、刘才人、高婕妤等,此外据说还在后宫养女四万。但毋庸置疑的是,在众所周知的杨贵妃之前,武氏是他的最爱。她为他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但前三个都相继夭折,以至于她和李隆基都怀疑是后宫嫉恨武氏的妃嫔施计谋杀,于是将第四个孩子李瑁托宁王李宪在宫外抚养,果然得以存活。
武氏看起来像是一个未遂版武则天,她恃宠,想取王皇后而代之,后者也想除她而后快。不过人一心急就容易犯错,王皇后听从他哥哥王守一的建议,行“厌胜之术”――类似扎草人并贴上生辰名讳加以诅咒的巫术,结果被武氏告发。李隆基大怒,开元十二年亲审王皇后,将其废为庶人。同年,武氏被册封为惠妃,这是特设的三妃之一,实际上受到的礼节已等同皇后。
但毕竟还不是皇后。武惠妃要铲除异己,最稳妥的办法便是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结果酿成了唐史上赫赫有名的“三庶之祸”。
开元三年,既非嫡出,又非长子的次子李嗣谦(后改名为李瑛)因母亲赵丽妃得宠,被册立为皇太子。武惠妃得宠后,李瑛的地位岌岌可危,同此际遇的还有鄂王瑶、光王琚。开元二十五年四月,武惠妃派人欺骗太子说“宫中有贼”,要他武装入宫;另一面又向李隆基报告说:太子与二王谋反,都快要杀入宫了。三王就此被废为庶人,不久后,在同一日被赐死,朝野震惊。
然而皇帝并未立即册封武氏为后。据《旧唐书》记载,武惠妃日夜焦虑,又受到三位皇子鬼魂的惊吓,竟然卧病不起。到了12月,病势加重,这个昔日的美人如癫如狂,语无伦次,没熬过残冬就死了,年仅38岁,距“三庶人”冤死仅隔七月。
无论如何,武惠妃陪伴李隆基度过了几乎整个“开元盛世”,因此,李隆基破格追封武惠妃为“贞顺皇后”,以皇后之礼将她葬于敬陵。
海外商人归还石椁
敬陵上覆盖的杂草长出来,又衰败,1200多年过去,成了前文所说今西安市长安区大兆乡庞留村西的那片衰冢。
2006年,陕西省考古专家对敬陵最终确认,2008年9月至2009年5月,文物部门进行了抢救性发掘,而此时墓中的葬具已经被盗一空。只有墓道、甬道和墓室中的壁画劫后余存,内容有仪仗、人物、山水条屏、杂技、庭院树木、花鸟等,其中的婴戏杂技、庭园建筑图还第一次出现在唐墓壁画中。而武惠妃遗体所在的石椁,早已流入海外。
2006年1月5日,西安市公安局刑侦局接到一份关于陕西地区文物犯罪的机密文件,上面有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长春、时任陕西省委书记的李建国等各级领导的重要批示,文件中提到的犯罪人员里,杨彬正是魁首。
7月14日,专案组在深圳抓获杨彬。因为怕石椁案会加重其罪行,他拒不交代文物的去向。直到2009年7月,西安警方才从香港一名知情人士处证实,石椁以100万美元的价格被美国一名古董商人购得。
2009年12月29日,由西安市公安局刑侦局和陕西历史博物馆组成的追缴涉案文物谈判小组飞往香港,与该古董商的代理人迈克进行谈判。迈克提出四个条件:总价750万元的交易款中,首批100万已支付,这笔损失要补偿;二是不能因文物归还对涉案人加重刑期;三是文物回归产生部分的运输、包装等费用由中方承担;四是对古董商将文物归还中国一事进行正面宣传报道。
而中方的立场很坚定:石椁必须无条件归还中国。按照中美两国政府在2009年1月15日签署的“对旧石器时代到唐末的归类考古材料以及至少250年以上的古迹雕塑和壁上艺术实施进口限制的谅解备忘录”,武惠妃石椁完全符合限制条件,换句话说,非法买入石椁的美国文物商实际上已经触犯了备忘录,不仅非法所得要被没收,他本人也将受法律惩治。
2010年1月,双方在西安进行了第二次谈判,期间,专案组带领美方人员到敬陵考察,并介绍武惠妃在唐朝的历史背景和地位。这一举动促成了美方态度的转变,他们当即表示,石椁在美国仅仅是一件艺术品,但它在中国却承载着一段历史,意义重大。
两个月后,美国古董商同意将石椁无条件归还。
4月17日,两个大集装箱装着27吨重的武惠妃石棺椁远涉重洋安抵广州口岸,4月30日运抵西安。
经过一个多月的组装修复,这座面阔三间、进深两间,高约2.45米、宽约2.58米、长约3.99米的石椁在陕西博物馆向公众免费开放。据文物专家介绍,这是目前已知的色彩保存最好、体量最大、反映内容最丰富的石椁,其绘画艺术价值主要体现在人物画、山水画、花鸟画。
山水画是中国传统书画的重要题材,但几乎没有唐代纸类藏画存世,要追溯山水画的源头,唐墓壁画正是重要依据;在建筑艺术价值表现方面,石椁本身也是研究唐代建筑绘画陵墓制作的重要参考。
历史总有吊诡的结尾,武惠妃虽然死后备极哀荣,但她不会想到自己生前辛苦经营的一切都化作了泡影:儿子李瑁并未当上太子,儿媳妇杨玉环不久后却成了李隆基的新宠。以至于明朝的刘伯温在《题明皇幸蜀图》一诗中感叹:“可怜蜀道三军恨,不记他年武惠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