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太监孙耀庭传{13}
孙耀庭,我国历史上的最后一个太监,八岁净身,曾经伺候过九堂嗣督大总管任德祥、端康皇贵太妃、婉容、溥仪,耳闻目睹了一些外间所不知道的事情。他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太监朋友,一生中饱尝了酸甜苦辣。新中国成立后,他成了国家的宗教干部。他在世上度过九十载春秋,在晚年向我们讲述了许多从未向旁人透露过的太监秘闻……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他想起了这句原来并无甚体会的旧话,掂来想去,思乡心切,终于占据了主心骨。“打你走了不久,傅先生就不教书啦。今年秋晌,天津发了大水,傅先生奔了天津城里,找了‘八善堂’那个放粥场的康振甫,在堂上免费为灾民瞧病,镚子儿钱不要。还挂了个‘如意’的行医牌子,可响亮了!没想发财倒发了财,置了几百亩地啦!”
他穿上了暖和的棉裤,却掏不出多少钱来报答家人的一片心。摸索半天,他只掏出了两块钱,二哥怎么也不肯收下。他解释再三,“虽然府里管饭,可每月只发一块五毛钱……”这么一来,二哥更不忍收下了。
二哥走了,他心里挺不是滋味:“照这样儿下去,哪儿行呵?咋也得想个辙接济家里点儿呀……”随着气候渐热,他变得愈加烦躁不安,决计非另寻他路不可。六月间,他实在耐不住了,瞅了个机会,向夫人“告假”。她一听就面显揶揄,无论怎么说也不肯吐个“放”字。
“嗳,三儿(即赵荣升)走了,又把元儿(即刘佩连,因他是宣统元年进的宫,所以起名叫”元儿“,是府里资格较老的一个太监)弄走啦……”听了夫人才说半截儿的话,他明白再说也无益,于是悄然退出,索性想来个凉贴饼子——蔫溜,可没想到,刚走到府门口就被挡了“驾”:“奉贾老爷令,不让您出去!”
“呃?”他吃了一惊。一询问才知,贾润清师兄也是奉夫人之命,通知门房不准他擅自出府的。这虽出于挽留的好心,对于他的前途却无益,联想家里的困窘,他顿时火冒三丈:“我一不偷钱,二不盗库,凭嘛不让我出去?”“哟,老兄,这我可做不了主啊!您非要离府可不行,贾老爷有令,我也是遵命行事。”
“那我洗澡去,你横是管不着了吧?”孙耀庭抬腿就走,门房没好硬拦,于是他大摇大摆地迈出了涛贝勒府。“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两句话,他算是有了感受,但又有些惶惑不安,不知今后的道儿能成个嘛样儿?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先在三座桥的一家饭馆饱餐了一顿,然后径去西单附近的洵贝勒府找平素结识的一个太监——顺喜儿。
“不瞒你说,依我看,这事儿,你做得愣点儿啦。”在洵贝勒府多年的顺喜,听说此事前后经过,顿显难色,劝慰地说,“事先,要是能够早点儿合计一下,让这事儿有个铺垫,就稳当多了。当咱这种差的,在京城里混饭,起头儿最好不得罪人,尤其像涛贝勒府,就更不能得罪喽。如果这么着,那是堵自个儿的路呵!”说着,顺喜思忖了一会儿,“你看这样好不好?最妥当的法儿,还是你先回府去辞一下行,不然你往后咋见涛七爷的面呢?”
“可也是……”这时,孙耀庭也回过了味,觉得未免太唐突了,“听你的,我先回去辞行,往后再说吧。”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载涛会如此痛快。他只给载涛叩了个头,涛七爷一挥手,就快人快语地对管家吩咐道:“别拦着他了,让孩子奔去吧。兴许走的路更宽,也说不定呢。”
兴许,在其位谋其事,管家倒是比载涛细得多,前前后后查看了府里不短什么东西,才让孙耀庭拾掇铺盖,打发他出了府。
孙耀庭默默地站在西四街口,又觉得眼前茫然无路。找顺喜吧,却也有点儿抹不开脸,投奔别处吧,又没嘛现成的道可走。回家乡,也忒不好意思,再说连路费也没有呀……“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他想起了这句原来并无甚体会的旧话,掂来想去,思乡心切,终于占据了主心骨。他立马奔了宣武门当铺,把被子和棉裤打成一个铺盖卷儿典当了几块现洋,当天便赶回了双塘村的破草房。
夜阑,家人聚在煤油灯下围坐一团,半是欣喜,半是忧愁。“甭管咋着,孩子总算平安回了家。”娘倒是发自内心的一番话。
“出去闯荡一趟,总算长了见识嘛。”爹也直劲地喂他宽心丸。可是,娘帮他收拾衣裳时,掉出了一张当票:“孩子,你身上咋还有当票啊?”
“咳,”他长叹一口气,对娘说,“府里太苦喽,一言难尽呀……”
“别太着急了,先在家里头踏实些日子再说吧。”哥哥也劝他先静下心来。倒是他心里总感到不踏实,也没混出个人样儿来见家人,觉得愧对爹娘。整整一夜,他也没睡实,身子随着心绪翻腾个不停。
“我还得回京城去,不混个人样儿,就不回来见你们!”一大早,他跳下炕来,猛一跺脚。
他这股犟脾气,爹娘打小就知道。见拗不过他,于是七拼八凑地筹借了一百块钱,搁到了他手里。他怀揣着钱,又气鼓鼓地二次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