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红大国工匠 周平红 | “大国工匠”传奇
周平红,“大国工匠”,2016年“内镜世界杯”裁判,国际知名消化内镜微创治疗专家。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内镜中心主任,普外科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上海市消化内镜诊疗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副主任,技术委员会主任;ASGE,AGA,ESGE,WEO,JGES,SGEI国际会员,中华消化内镜学会常委、外科学组组长,中国介入医师协会消化内镜专委会副主任委员,中国内镜医师协会消化内镜专委会常委,上海市消化内镜学会副主任委员、ESD学组组长。
GIE、Endoscopy、UEG Journal、JGH、JDD、《中华消化内镜杂志》、《中华胃肠外科杂志》等期刊编委。
擅长消化道病变的内镜和外科治疗。在国内率先开展消化道早癌和黏膜下肿瘤的EMR、ESD治疗等工作。首创内镜黏膜下挖除术(ESE)和全层切除术(EFR)治疗消化道肿瘤。在国内率先成功开展POEM微创手术治疗贲门失弛缓症(CA),至今完成3000多例, 占世界总量一半。
发表医学论文百余篇,主编专著4部,参写大型医学专著15部。
采访笔记
在内镜下,他为98岁的老人,11个月的婴儿做了贲门失弛缓症手术,为一中年男子切除了重124克、长16.5厘米的食管肿瘤,为一名安徽老汉切除了困扰其30年、长达20厘米的食管肿瘤。最年长,最年幼,最重,最长,他创造了内镜治疗领域的四个吉尼斯纪录,他说,最想做的是,看到那些内镜手术的禁区之门被一扇扇打开。
中山医院内镜中心主任,主任医师周平红,国际知名消化内镜微创治疗专家。上海市消化内镜学会副主委,擅长消化道病变的内镜和外科治疗。
2012年,作为中国代表,他被邀请参加在德国杜塞尔多夫举行的第14届世界消化内镜大会。这次在世界专业舞台上的亮相,他展示了中国医生在内镜手术方面的速度,质量和技法,并奠定了中国在世界消化内镜微创切除领域的领先地位。
第三届雅典国际消化道肿痛会议大会主席Katsogridakis说,“周教授是POEM领域,世界上最重要的医生之一。”法国内镜专家Ponchon说:“他是一位非常神奇的人,是我们的榜样,他脑子里有很多点子,是内窥镜领域里伟大的发明家。”
而他最欣慰的是,中山医院内镜中心团队制定的标准蜚声国际,被称为“中山标准”。中国人开始成为西医领域的标准制定者。
“国际学术大会,中山医院的医生一定要上主席台,要发言,要做第一个观摩手术,要给别人签名颁奖。那样,去参加才有意义。”他说。
从口腔或者肛门进入,简洁,迅速,没有创口,无迹可寻。他坦言,内镜手术的确有独特优点,而中山医院的内镜中心能在国际上领先,是因为抓住了内镜微创治疗早期癌症的先机。”
回想起十年前刚开始的时候,第一届中山医院主办的中日ESD高峰论坛,全场三百多位专家,绝大多数提出质疑,场面一度混乱,他从手术台上拍马赶到,面不改色,侃侃而谈。
“质疑大多是因为内镜手术的穿孔风险,但是,我们可以控制风险。”他说,这种场合人越多,就越兴奋,如果他的手术有几百个人观战,他会兴奋得眉飞色舞。“不怕穿,穿不怕”,是他的标志。
他的高光时刻是在国际舞台的演讲,“祝大家新年快乐,阖家幸福!”说完这句话,他走下演讲台,掌声响起,他清晰地看见,那些日本和韩国的同行,眼中溢满了尊敬和钦佩。他说,这种场景,真的是常态,因为每年的德国杜塞尔多夫国际消化内镜大会总在我们农历春节前后,而最早走上演讲台的时候,有人问,你是日本人?他说,不,我是中国人,来自中国上海!
每年都在飞,不停地国际和国内会议之间穿梭,美国,韩国,德国,英国,澳大利亚,埃及,他代表了中国的水平,也是世界最高的水平。“这个领域,中山医院在国际上是绝对领先的,我最幸福的时候,就是每次走下发言席,底下几百名国际著名的同行,齐刷刷站起,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上了飞机,他就戴上眼罩,他已经练成了在飞机上完成高质量睡眠的本事。下了飞机,他就要赶去一个个会场,或者手术台。
如果说今年最大的愿望,他希望是拿到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他已经拿到了上海市科技进步一等奖,如果再进一步,那是上海的荣光,中山医院的荣光。
央视“大国工匠”纪录片,他是医学界入选大国工匠的唯一代表。在他看来,工匠精神是专注做事,精益求精,力争突破,既要能大刀阔斧,又要能一针一线,无论是大医精诚,还是工匠精神,都是医学工作者应有的时代气质。
1从医之路
1968年,周平红出生在江苏泰兴,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家庭。家境本不富裕,再加上10岁时,父亲不幸离世,母亲拉扯三个孩子更是雪上加霜。
1998年周平红参加高考。考试前夕,他在学校的墙上看张贴的招生简章,有老师走过来说,你们这帮孩子,能考上就行了,还有什么好看的。“那时候考大学,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上了,就是鲤鱼跳龙门,哪还顾得上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那时候也不知道究竟喜欢什么。”
母亲没什么文化,读过书的表哥拿了主意,说做医生挺好,就这样,他填报了医学院。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直到背着行李踏进上海医科大学,他才意识到,童年的一件往事让他对医生这个角色很早就有了认知——那是七岁时,有一天半夜,肚子疼起来,疼得在床上直打滚。外婆慌忙请来一位赤脚医生,几根针扎下去,他竟迷迷糊糊睡着了。“做医生能解救痛苦,可钦可敬,既然自己学了医,就要救人济世,精益求精。”
考到上医,来之不易,学校里他丝毫不敢懈怠,功课优秀,想着将来要做一个合格的医生。毕业实习,他分到中山医院,先在每个科室轮转,再选择一个自己感兴趣的科室深度实习,他选择了泌尿外科,不过最后分配,他被安排到了普外科。
一晃27年过去了,一路走来异常艰苦,但收获颇丰,享受了时光的馈赠。他从一个小医生,变成一个国际上知名的专家。
刚毕业的两年,日子过得比较清闲,病人并不多,七点半上班,八点半查完房,有手术就去做手术,没有手术就看书,中午还能睡上一觉,下午再次查房,下班回到宿舍继续看书,闲暇之余喝上一杯酒。“也没想着要出国学习,现在看来很是虚度时光。”周平红说。
直到有一天,一位同科室、高两级的高卫东医生结婚,请他做伴郎,闲聊中得知对方已经开始做肠镜了。他动了念头——多学一门技术总是有用的。“内镜中心的高卫东教授和姚礼庆教授,一直鼓励我学习,让我有时间就去学,并没有太多的约束。学做了肠镜之后,又开始做胃镜。”
中山医院的病人很多,诊断治疗,手术不断,但是无论多忙,他的手术都会记录下来,总结分析,找出改进的办法,从1997年他开始内镜治疗,这一做法坚持了20年,“所有的技术不是凭空而来的,是不断揣摩加以实践。如果日复一日地重复劳动而不去思考、寻找更好的方法,那是对病人的不负责。”
他开始做一些高级的治疗手术,例如肝硬化食管静脉曲张破裂出血,同时学习超声胃镜,在食管、胃和大肠里面用超声波检查病变,做胃造瘘,“以前都是开放性手术,我在中山医院做了第一个胃造瘘和结肠支架手术。”
1997年,周平红考取了姚礼庆教授的硕士研究生,后来又攻读了秦新裕教授的博士生。这时候,他已经认定自己将来在内镜方向的发展。
2不怕穿孔的医生
2006年国内有10个医生一起去日本学习消化道早期癌的最新内镜手术方法(ESD),他是唯一一个外科医生,回国后姚礼庆主任提了四个要求:第一,国内要第一个做这个手术;第二,要写第一篇ESD治疗早癌的文章;第三,要争取获得一个医学奖项;第四,要组织、主持一个内镜大会,让更多医生开始开展和研究这个新方法。带着任务,他一门心思扑到了内镜切除上。
“内镜手术空间狭小,有些器械,当时国内还没有,只好研究创新。”为了手术需要,他曾经琢磨了好几个月,发明了几种“土”办法,“在做内镜胆胰管造影(ERCP)时,我就喜欢用针形切开刀,这也成了我的一个优势。而相关的医疗机械,两年后才进到中国市场。”
在操作上的时间窗比别人早了两年,但是,国内的观念还跟不上,一是认为不安全,二是认为切除不干净,以后会复发。在科室主持召开第一届中日ESD高峰论坛的时候,他遇到了最大的阻力。“以前是多是内科医生在使用内镜,他们似乎更有发言权,第一届高峰论坛,请了300位同行,全场三分之二都在反对。
姚教授当时不在,我正在手术台上,几个小医生慌忙跑来说,会场上群起质疑。”周平红做完手术赶到会场,不慌不忙,舌战群雄,台下很多问题,他一一解答。
周平红始终坚持,内镜切除没有那么大风险,“我的日本老师小野先生从第一届大会就来参与,到现在第九届,每次都来,当时他虽然听不懂中文,但是心中雪亮。问我,是不是大家都反对你,我说是,小野先生说不要紧,内镜ESD手术起初在日本也遭受反对,以后他们会明白的。”
当天下午,周平红的团队做了四台表演手术,有两台发生了穿孔,但是都当场修复好了。内镜手术怕穿孔,而周平红认为穿孔后可以修补,不应该因为可能发生穿孔而放弃内镜手术的方式。由此,周平红还得了个外号叫“穿不怕”。
“国际上这种治疗方式,是上世纪90年代末期开始,全世界内镜早癌诊断是学习日本的。”之后,周平红开始写英语论文,让更多的人知道中山医院内镜手术治疗的研究成果。
3走上国际舞台
2009年受中国台湾大学附属医院邀请,周平红第一次离开上海,进入更大的舞台讲课。会议有300多位国际同行,当时他的英文水平有限,说了一半,实在说不下去,改用普通话演讲。“虽然英语不过关,但是技术得到大家的认可。讲完现场一片掌声。现在英语讲得倒是比普通话还要好。”
2011年4月,韩国召开第九届国际胃癌大会,有医生推荐他去讲课——此时,他的名气已经在世界传播开来。会议中间休息,韩国消化内镜学会的秘书一直盯着他,邀请他2个月后再去韩国参加IDEN大会讲课。“我当时并没有一口答应,我跟对方说,发正式邀请函到中山医院。用技术赢得尊重,这种感觉别提多棒了!”
从1994年开始内镜学习,2009年开始登上国际舞台,15年的积累换来荣耀。也见证了中山医院内镜手术的发展,短短十五年时间,中山医院内镜肿瘤切除水平全球领先。
2015年3月,周平红成为中山医院内镜中心主任。
“内镜手术对患者最大的好处是,手术只需在人体的自然腔道——消化道开一个小口,免去病人开胸破腹之苦。其次是,可以一边诊断一边治疗。”周平红坦言,“内镜手术也有风险,不是所有肿瘤都可以做内镜切除——晚期肿瘤不适合,首先要识别,然后判断是否适合内镜治疗,接下来要有具体的操作方案,对可能遇到的问题做风险预案,一步都马虎不得。”
很多年前,周平红为一位年轻的南京女孩做手术,女孩因为贫血引起胃出血,大面积的病变,当地医生的治疗方案是全胃切除。女孩子吓坏了——当时她还没有成家,胃全切对生活的影响可想而知。有人说,去上海找周平红医生试试。
抱着一线希望,姑娘来到中山医院,周平红为她做了胃镜检查,病变的部位像草坪一样,绒毛改变,面积很大。“从来没有做过这个大的病变。手术从下午三点钟开始,每前进一步都碰到大血管,手术进行缓慢,危路前行,一共做了7个小时,180平方厘米的一大块病变,像是硬生生铲下一块草皮一样。从嘴里取出了这块“草皮”,家属都吓晕了。这位姑娘的身体没有留下任何疤痕,后来正常结婚生活。
另一个病人,食管里长了一个瘤,一吃食物就能把瘤子吐出20公分长,可以吐出,还可以咽下,其状恐怖。“到目前为止,全世界报道的这样大的瘤只有19个,18个做了开放手术。唯一一个内镜下切除是我们做的。”
就在采访前一天,来了一位胃部肿瘤病人,胃镜下看到肿瘤是3公分,但是胃外面还有5公分,病变的部位有7、8公分,做内镜手术是有困难的,但周平红还是进行了尝试,做好了两手准备,内镜做到一半确实做不下来,改成开放手术。“遇到困难的手术,反倒兴奋,意味着有了下一个要征服的目标。”
他已经创造了内镜治疗领域的很多第一,保持了四个吉尼斯世界纪录:世界上年龄最大的病人98岁,最小的病人11个月,最长的肿瘤20公分,最重的肿瘤124g。
周平红是1960年代出生,身上带着时代的烙印,他至今仍然记得中学时期墙上的七个大字:胆大、心细、志气高,他一直把这七个大字印在脑海——当初这七个大字,是用来赞扬乒乓球世界冠军曹燕华的,如今却成了他在手术台上的风格:简单、快速、安全。“我们走的这条路是学习加创新。创新之后再反馈到病人身上,是病人给了我们成长的机会。临床科学需要大量的实践。”
2016年,周平红入选央视《大国工匠》纪录片,这是唯一一位医者。而中山医院内镜中心团队制定的标准被称为“中山标准”,中国人开始成为西医领域的标准制定者。
口述实录
唐晔:临床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感到最幸福?
周平红:在国际舞台上讲完课,从讲台上走下来,看着外国同行一脸羡慕的眼光,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候。每年2月初举办的德国杜塞尔多夫消化内镜大会都在中国的春节前后,去年讲课,最后一张幻灯片,我祝福大家羊年新年快乐,阖家幸福,走下讲台的时候,几百位同行齐刷刷站起来鼓掌,掌声雷动,坐在我身边的韩国医生和日本医生,眼中充满了仰慕和敬意。
唐晔:您有没有遗憾的时候?
周平红:有一年在德国会议上,为一个18岁的姑娘做手术,她胃里有三个肿瘤要切除,在手术中发生了穿孔,我本来打算继续做下去,穿孔之后再修补,但是建议没被大会主席采纳,改用开放性手术。这个德国女孩的胃被切掉一半,日后一吃东西就胀,体重也直线下降,相当于给正常人做了个减肥手术,想来很是遗憾。内镜微创新技术的开展和推广目前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唐晔:您现在还会不会有焦虑的事情?
周平红:科室一百多位同事,去年的检查量11万多,每天四五百个,最多的一天六百病人,病人一多,医疗安全的压力很大,我出差的机会又多,没办法天天看着,焦虑这个——医疗安全,教学质量,医疗科研。每年有一百多位同行来进修,还有许多国外医生,一待就是几个月。我希望把梯队建设好,给年轻医生多创造机会,让他们迅速成长。
唐晔:您现在有没有休息时间?
周平红:几乎没有,双休日全国、全世界各地跑。我一上飞机就告诉空姐,我什么都不吃,不要叫醒我。一趟飞机,七八个小时,我可以深度睡眠。一下飞机、一下车,马上可以投入工作。
唐晔:什么时候是您最松弛的时候?
周平红:坐在这里接受采访,比较轻松,应该是最松弛的时候。现在开会的时间多了,会议上也算是休息,再有,最放松的时候是在飞机上。
唐晔:这么忙,对家人有什么愧疚吗?
周平红:总会有遗憾的地方,对我儿子、爱人、母亲感到愧疚。特别是对我母亲,她本来是在我们身边一起生活的,结果3年前的夏天回到老家又操劳了,突然昏迷,很快就离世了。
唐晔:2016年入选《大国工匠》,有什么感想?
周平红:很多人对医生成为工匠有异议,认为医生应该是科学家。其实追求极致和完美,这是一种工匠精神,各行各业都有。外科医生拿着手术刀,从病人身上斩妖除魔,一招一式,还真是个脑力和体力结合的工匠。我不介意做一个工匠,这是我们这个新时代的工匠,工匠精神应该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特征和一切职业的道德要求。
唐晔:有一天退休了,您想做什么?
周平红:回归慢生活,看书写字,钓鱼养花。老家还有块自留地,还想回到儿时,拿着锄头在田里种点小菜,躬耕田园。
唐晔:最近有特别想做的事情吗?
周平红:我有一个梦想,就是要把内镜下的禁忌症变成适应证。比如,食管黏膜里一个五六公分的肿瘤,以前内镜下不能切除的,现在能不能通过内镜切除;以前大的穿孔必须是通过开放式手术来缝合的,有没有可能通过内镜缝合。从不可能变成可能,这个过程会很漫长,取决于内镜下治疗的器械改良和技术的提高。
唐晔:您认为医学的核心价值是什么?
周平红:帮助病人解决问题和解除痛苦。
唐晔:2017年,您有什么愿望?
周平红:我1月份去了埃及,那边设立了工作室。2月份去了德国,几乎每年的春节前后都在国外度过。我没有什么大的愿望,延续目前的工作和生活就好。去年,我们团队拿了上海市科技进步一等奖,希望今年能够拿到国家科学进步二等奖,这算是新年的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