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继愈谈文化交流

    今天我是以老校友的资格来到这里,想谈一点哲学史与文化交流的问题。中国有5000年的历史文明,在这漫长的历史中,在我们走向世界的过程中,首先是在汉朝,建立了陆上丝绸之路,这成为与世界沟通的一个窗口。到了唐朝,除了陆上丝绸之路外,海上交通也有很大的发展。唐朝的造船业在当时是世界第一流的。唐朝的对外交流比汉朝有了更大的发展。

    交流包含三个方面:一是经济的交流。最早是商人的往来。随着经济的发展,带动了第二个方面,即文化的交流。经济利益具有驱动力,接着就是文化交流。第三是政治交流。民间友好,丝绸之路的畅通,是政治交流的基础。经济交流带给双方利益,文化交流可增进双方互相了解,政治交流是经济、文化交流的保障。这三者不可分割。

    交流有时代的特征。抗战时期,我在西南联大呆了8年左右,到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去过,看到处在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交通闭塞,多年与外界没有什么来往。有一个小山村,人口不多,多年来近亲繁殖,智力低下的占10%,男子最高的只有1.

60米,女子就更矮了。新中国建立40多年,这里达到服兵役年龄的男青年,报名征兵没有一个体格合格的。这说明缺乏交流,封闭了自己,体格、智力都得不到正常的发展。

    学过历史的都知道,美洲黑人是从非洲贩运来做奴隶的。同一个种族,非洲大陆黑人很封闭保守,而在美国,黑人与各色人种交流。在美国,有十分之一是黑人,他们之中有歌唱家、运动健将,美国在奥运会上获得这么多的奖牌,大部分是靠黑人。

有交流的环境促进竞争,容易出现人才。当年白人贩运黑人是犯罪行为,应当受到谴责,这里不是为贩运奴隶的罪行辩解。如果在平等友好往来的正常情况下,黑人不受歧视,能有与白人平等竞争的机会,他们的成就将更为辉煌。

    以前我在北大读书时,北京的北大和清华当时都是综合性大学,都培养了不少人才。1952年院系调整后,清华大学取消了文科,这是清华的损失。北大这所综合大学,多学科的设置增加了我们互相学习,互相观摩、交流的机会。

这是一个可贵的学术环境,要爱惜它,利用它,多学科的综合大学有一种无形的作用。这不是说哲学系、化学系、物理系混在一起能解决什么具体问题,而是说多学科的大学形成一种学术气氛,让人们的思想活跃,能引发人们从多角度讨论问题。这只有在北大这种学术空气中才能感受到。

    解放后,我们强调联系实际,联系直接经验,这完全正确。书本上的知识是别人直接经验的记载,吃砒霜要毒死人,用不着我们亲身去实践。让每个人每样都去实践,是不可能的。

人的进步,在于善于集中前人的经验。智力资源越开发越多,如果只相信狭隘经验,会限制思维。所以人类要不断进步,不能不读书。教育的目的在于提高人的素质,人的能力是有差别的,人的知识有多有少,但人的道德品质没有多和少的差异,而在于品格的高下。

道德好像是纯金,一两斤或几两,只要是纯的,没有杂质就具有金的价值。做人也是这样,我们生活在这个充满竞争的时代,人,如果尽力从集体索取,而不努力向集体做贡献,这种人越多,社会进步越慢;大家的投入多于支出,社会进步才会快。

    我们求学是为学得知识,不管我们学的是什么科,在哪个专业,做一个合格的“人”是起码 的要求。一个人不管你学什么专业,一定要学一点祖国的历史。特别是在中国,因为我们的历史很长,很丰富,不论你是学化学、学物理的,只要学习一点历史,不要求系统的学习,一天读一点,一生一世将受用无穷。

学习了历史,才能真正理解祖国的伟大和可爱。对祖国的历史理解越多,我们爱国主义的基础越坚实。通过读历史书,也能了解过去我们犯过的错误,走过的弯路,借鉴过去,可以避免重犯同样的错误,变得聪明起来。

    最后说到读书。科学工作者不能离开书,我希望大家能经常利用图书馆。现在社会信息量越来越大,知识更新的节奏也越来越快。新兴学科甚至二三年更新一二次。抱残守缺,就要掉队,为时代所抛弃。

希望多利用图书馆,随时更新自己的知识,不断充实,继续提高。学校教育有年限,增进知识、更新知识是一辈子的事。这是一种终身教育。图书馆就是承担着学校以外对人类进行终身教育的部门。(任继愈)

    注:本文由《中国大学人文启思录》(华中理工大学出版社出版)编者根据任继愈老先生在北京大学的讲演录音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