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水的评价 民国报人的喋血情怀之林白水:萍水相逢百日间

  杀害《京报》社长邵飘萍的枪声还在很多人心中回响,1926年8月6日凌晨4时许,同样在北京天桥刑场,《社会日报》主笔林白水惨遭“狗肉将军”张宗昌毒手。百天之间,京城两位报界名流相继喋血,舆论大哗、群情激愤,时人以“萍水相逢百日间”,记述了民国时期另一段血雨腥风。

痛讥慈禧“每逢万寿必无疆”

林白水本名林獬,1874年出生于福建闽侯县。“獬”为传说中的独角异兽,能辨曲直,见人争斗,必冲上去用角顶恶人。林白水颇似一只疾恶如仇、除暴安良的“獬”,在民国报坛左冲右突。

1903年,林白水应蔡元培之邀来到上海,共同创办《俄事警闻》,后改名《警钟日报》。随即他又独立创办了《中国白话报》,此举得白话文办报的先风。 一时间“诸报无不以刊白水之文为荣”。林白水却颇有“名士”风范,每篇文稿一律收稿费5元(这比一般稿件的稿酬高了一倍多),而且非等这5元用尽之后,才动手写下一篇。

林白水有句名言:新闻记者应该说人话,不说鬼话;应该说真话,不说假话。1904年11月,清廷不顾内困外交,大肆庆贺慈禧70岁寿辰,林白水愤而写下一副对联在《警钟日报》发表:

今日幸西苑,明日幸颐和,何日再幸圆明园,四百兆骨髓全枯,只剩一人何有幸?

五十失琉球,六十失台海,七十又失东三省,五万里版图弥蹙,每逢万寿必无疆!

此联字字辛辣、句句见血,时人为之拍案叫绝。

辛亥革命后,林白水一度出仕。1913年春,他以众议院议员的身份进京,到袁世凯总统府当秘书。当时护国运动正搞得轰轰烈烈。三年后,林白水厌倦了政坛的翻云覆雨,也自知适应不了政客们尔虞我诈的生涯,决心告别政坛,专心于自己心爱的老本行:新闻。

林白水先后在京创办《公言报》、《平和日刊》,开始以“白水”为笔名发表论说、通讯。他说自己字“少泉”,“泉”字身首异处即为“白水”,以此表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想最终一语成谶。

在《公言报》上,林白水“捅”破过不少惊人黑幕。1918年,他发表了名为《青山漫漫七闽路》的时评,将交通总长许世英等人贪赃舞弊案公之于天下,北京舆论一片哗然。不久,有政客在津浦租车案中舞弊,又被林白水在《靳内阁的纪纲原来这样》的时评中独家揭露出来,再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结果,这些政客有的被革职入狱,有的畏罪辞职,使内阁总理段祺瑞狼狈不堪。林白水对此颇为自得:“《公言报》出版一年内颠覆三阁员,举发二赃案,一时有刽子手之称,可谓甚矣。”

1921年3月1日,林白水和胡政之合作,创办了《新社会报》,对开四版,他任社长。报纸以“树改造报业之风声,做革新社会之前马”为宗旨。不久,《新社会报》即因披露吴佩孚动用飞机炸弹和盐务公债的黑幕,被警察厅勒令停刊两月,林白水被捕入狱。出狱两个月后,《新社会报》改名《社会日报》面世,林白水在复刊词中宣称,之所以去掉《新社会报》之“新”字,就如同斩首级一样,以示“自刑”、“改过自新”。

不过没几时,“革面”却未“洗心”的《社会日报》又刊出林白水揭露曹锟给每个议员每月津贴600元、每张选票5000元大洋等内幕,再次直击当权者痛处,结果报馆被封三个月,他本人又被“请”去囚禁了三个月,直至曹锟坐稳了大总统的宝座,才被放出。

1923年1月18日,教育总长彭允彝谄媚军阀,破坏司法独立,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忿而辞职,引发了学界的驱彭风波。林白水接连在《社会日报》上发表多篇新闻述评,谴责“议长政客与学生宣战,皮鞭枪把击伤无数青年”的罪恶行径,与权势力量短兵相接。此后,林白水又登出一篇《吴大头之进项》,痛骂议长吴景濂是“塞外的流氓,关东的蛮种”,结果触怒当局,报馆被查封三个多月,林白水 “三进宫”,又被囚禁了三个月。

千秋白水文章

1926年4月16日,直奉军阀进城之后,林白水仍旧发表时评赞扬冯玉祥的部队撤出北京时秩序井然。这一“见面礼”自然引起张作霖、张宗昌的忌恨。林白水在报上发表声明:“我这些说话,是着眼于国家利益,社会安危,与军阀个人,某些党派,可是毫无关系。”

10天之后,《京报》社长邵飘萍在北京惨遭奉军杀害,一时黑云压城,林白水却临危不惧,竟然在5月17日发表时评《代小百姓告哀》,在时评中斥军阀为“洪水猛兽”:“赤党之洪水猛兽未见,而不赤之洪水猛兽先来!”随后又在头版头条发表《敬告奉直当局》:“吾人敢断定讨赤事业必无结果,徒使人民涂炭,断丧国家元气,糜费无数国币,牺牲战士生命??”

主宰北京的张宗昌等早就对林白水不满,因为他曾被林讽刺为鱼肉百姓的“狗肉将军”,其幕后军师潘复号称是张的“智囊”。1926年8月5日的《社会日报》发表时评《官僚之运气》:

狗有狗运,猪有猪运,督办亦有督办运,苟运气未到,不怕你有大来头,终难如愿也。某君者,人皆号之为某军阀之“肾囊”,因其终日系在某军阀之胯下,亦步亦趋,不离晷刻,有类于肾囊之累赘,终日悬于腰间也。此君热心做官,热心刮地皮,因是有口皆碑,而此次既不能得优缺(财政)总长,乃并一优缺督办亦不能得??

林白水在文中将“智囊”变作“肾囊”,张宗昌又因擅长逃跑而有“长腿”绰号,此文一出,世人无不拍手。

潘复当晚也看到这篇嬉笑怒骂的奇文,气得七窍生烟。他先是给林白水打电话,要他在报纸上更正并请罪,林以“言论自由,岂容暴力干涉”断然拒绝。潘复恼羞成怒,拿着报纸到张宗昌面前“控诉”,要求立刻枪毙林白水。张看后,于8月6日凌晨一点下令让京畿宪兵司令王琦将林逮捕,关押在宪兵司令部。

被捕前,林白水自知凶多吉少,于凌晨写下遗嘱:

我绝命在顷刻,家中事一时无从说起,只好听之!爱女好好读书,以后择婿,须格外慎重;可电知陆儿回家照应。小林、宝玉和气过日。所有难决之事,请莪孙、淮生、律阁、秋岳诸友帮忙。我生平不做亏心事,天应佑我家人也。

丙寅八月七日夜四时 万里绝笔(应为八月六日——编者注)。

6日晚上,林白水回到报社,已经将近午夜。他和衣躺下还不到一小时,王琦奉了张宗昌的命令来敲门,说是要请林白水去聊聊天。不等报社的人反应过来,林白水已经被推进了汽车里。

林白水被捕的消息迅速传出,京中友好纷起营救。以保皇著名的杨度和《黄报》记者薛大可等找到张宗昌苦求,甚至长跪不起。京剧名角程砚秋、杨小楼力陈林白水不可杀。张宗昌最终答应释放,并在暂缓执行的释令上签字。但没过多久即传来林白水遇害的消息。

事实是,王琦接到手令后曾与潘复密商,然后连夜将林白水押赴天桥刑场,未经审讯就以“通敌有证”的罪名匆忙枪决,然后谎称手令来迟一步。据8月7日《晨报》报道,“子弹从后脑入,左眼出。被难之时,林身穿夏布长衫,须发斑白,双目犹未闭,陈尸道旁,见者为之酸鼻。”

林白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最放心不下的是十四岁的女儿林慰君。林白水遇难的噩耗传来之时,林慰君悲愤莫名,吞服铅粉,决意自尽,幸好及时获救。后来,她在其《林白水传》中谈及父亲的惨死,曾写下这样一段文字:“人家都说先父是慷慨就义,丝毫不在乎。但他内心的痛苦不知多么厉害!又有谁知道?” 闻者莫不伤怀。

林白水被害之日离邵飘萍被杀,时间相距不过百日,而且都在同一地点罹难,两位著名报人皆因“说真话不说假话”惨遭杀戮,成为中国新闻史上最悲怆的一幕。1928年北伐成功后,首任北平市长何其巩主持召开邵飘萍和林白水的盛大追悼会,一幅挽联正气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