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立禾先生谈论相声界的“恩怨情仇”
田立禾,男,1935年生人,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师承相声宗师张寿臣先生。早年与任鸣岐长期搭档,后期曾与刘学仁、范振钰、尹笑声、王文玉搭档,近年开始与自己的夫人张文霞搭档,一直致力于相声教育以及传统相声的挖掘整理上演,如今年近八旬的他依然活跃在舞台。
看过田先生演出的观众大都会对“田立禾”这三个字有更深的理解——高高瘦瘦的田先生远远望去还真像“田里立着的一株禾稻”。
田先生的父亲是天津的一位名中医,但他却没有继承父亲的医行,不愿天天面对愁眉苦脸而选择了从事相声行业。 师傅是赫赫有名的相声大师张寿臣,但田先生却从未因此以“前辈”自居。
用他的话讲,相声行看的 是“活”(“活”即“段子”),比的是能耐——很多人看重的“辈分”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负担。
许多年来,田先生没有像很多同辈甚至晚辈那样大红大紫,而是在演艺生涯的黄金期进入了曲校教书。也许是受家庭的熏陶,身为相声艺人的田立禾始终认为把相声发扬光大不应仅仅局限在剧场内。
无论行事抑或演出风格,田立禾都显得颇为“另类”——这也许正是他默默无闻几十载依然能得到观众认可的原因。 子承父业在很多人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田立禾最终却选择了当时地位并不算高的相声行作为自己的终身职业。
直到今天他依然很感激父亲的开明,是父亲的努力才使他找到了一位终身受益的名师——张寿臣。不到20岁的田立禾拜师张寿臣成为相声行第六代艺人,与侯宝林、刘宝瑞、常宝华等人同辈,这自然引起很多人的不满,是张寿臣为之巧手化解。
【谈相声的局限】
快报:您觉得相声演员的局限在哪里?
田立禾: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中国相声界没有真正滑稽型的演员,形体功没有,都是幽默型的,斗嘴型。
【关于流派】
快报:现在关于流派有很多争议,您认为相声究竟有没有流派?
田立禾:我认为还是有天津派的相声,所谓天津派相声就是以天津风俗、地域特色、文化积淀、民风民俗为背景,这些相声都是其他地方没有的,比如说《学评书》《家庭论》《师傅经》等等,有十几个段子,北京演员说不了,拿北京说去也不行,就在天津受欢迎。
快报:您的《哭论》已经成了一个经典段子。
田立禾:当时别人都不愿意演这个段子,我说我能演。本身这个段子都是煽情,乐儿太少。1978年我刚演的时候观众里都有哭的,比较另类,这么多年演下来我也有把握了。
【关于“大师”称号】
快报:现在相声界很多人被冠以“大师”的称号,您怎么看?
田立禾:相声圈里真有那么多“大师”?哪儿来的?我不是大师,也不是艺术家,就是一个老说相声的老演员。“糖醋活鱼”美国老太太敢吃吗?人家一百多年前就有六十多家动物保护协会,美国老太太真看见“糖醋活鱼”上桌当时就能晕倒。
现在新加坡中餐馆卖这道菜会封门罚款,我都有资料。拿咱的生活习惯和审美情趣去和美国老太太对号,那还是段子吗?没有生活基础。现在媒体炒作也有些过。
【谈论相声界问题 直言不讳“拉帮结派 反对异己”】
快报:相声界的问题出在哪儿?
田立禾:现在很多情况下并不是公平竞争,大家在同一个起跑线,枪响一块跑,摔死也认了——不是那么回事。郭德纲在北京火,到了天津一样悬,在天津老尹(尹笑声)搞的比他早多了。前些年媒体上批评的声音很多,结果很多相声艺人都从天津跑了。
【关于能红多久和拜师】
快报:相声演员能够长久受欢迎的似乎不多。
田立禾:有红十年的就不易。长江后浪推前浪,在一个码头能待十年不容易,当初侯宝林不在天津干,“大将”太多。再优秀的相声演员,会的段子再多,也不可能每段说出来都那么响,毕竟有温的,有火的。现在茶馆里演出的新“活”太少,想要生存就得有适应市场的新段子。
快报:您能不能讲一讲过去相声拜师的流程?
田立禾:拜师有一个不成文的法规,相声也是三百六十行里的一行,凡是行业都有一定的规矩。过去拜师吃住都在老师家,还有“效利”——时间不定,一般是一年或者半年,这段时间演出的收入给老师。
谢师也给钱,但有时候也不要钱,这个可以灵活掌握。过去拜师很讲究,要有引师、保师和代师。建国后这种形式也简化了,我当时就摆了两桌酒席,合个影就完了。现在(传统拜师)又兴起来了,拜师还邀请“长家门”——所谓“长家门”就是指唱单弦和变戏法的艺人。
因为当初相声中的很多段子都是从这两个行业中借鉴来的。邀请的客人可多可少,酒席可丰可俭。
刘宝瑞拜师的时候很穷,结果是老师出钱“摆的支”(相声界术语:管拜师摆酒席请客叫“摆支”);谢师一定要有,没谢师就等于没毕业,我们管这叫“逃徒”,但也有例外。
【观众是相声的生命 段子要与时俱进】
快报:您觉得现在的观众水平如何?
田立禾:我现在接触的青年观众很多,有时候我也问他们能不能听懂相声,他们都说能啊,怎么听不懂。我在表演的时候也尽量能和时代接轨。我认为相声没有传统还是不传统,它就是一个即时的东西。观众中间真正懂相声的总归是少数,他们听不同的人表演同一个段子,来品评谁高谁低,这是最好的观众。
过去有这样的观众,来到园子里就说自己得病了——在堂会上听了一个段子,表演的人“活”不地道,听完心里堵得慌,非得来园子再听一遍“正宗”,听完才舒坦着走了——这才叫观众,少,但不能没有。
如果听相声的观众都是“大合唱”,那相声距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业余生活】
快报:您现在主要做些什么?
田立禾:现在把我说过的段子能整理能回忆起来的都用电脑记录下来,需要图像的我和老伴一起拿录像机录下来,剧场演出的我也能刻出盘来。总之就是别闲着,把我知道的都整理出来。每个老演员的离开都会带走一大批好的段子,我希望我能把我掌握的、知道的段子都留下来。
快报:除了和相声有关的还做些什么?
田立禾:我看电视、报纸,关心时事,我还剪报——总之就是把那些有用的东西都留下来。有时候电视上讲一些知识性的东西我也会听,多长知识。平时没事还练练书法,看看书法网,反正是别闲着。
【天津情结】
快报:天津还能称得上是曲艺之乡吗?
田立禾:至少天津还有块领地,很多曲种在天津还有演出也有观众,别处没有这种氛围。但是和前辈比,我们已经落后太多。曲艺要发展关键还是看人才。
【看待郭德纲】
快报:您觉得郭德纲将来会成为有发展的相声演员吗?
田立禾:郭德纲听一些老段子后也改,但其中有好有坏。比那些不会的他是下工夫了,他有条件,嗓子好,抖出包袱来也是那意思。现在他在往“明星”上走,不是艺术家的方向。
【后记】
今天,田立禾依然住在曲校分给他的一套单元房里。没有演出的日子里(现在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没有演出的),他会悉心整理一些老相声,在传统的基础上加入自己的创新——这就是田立禾的晚年生活。
田先生在相声门中的地位比较特殊,论辈分他算是与侯宝林、刘宝瑞等大家辈分相当,但从年龄上他又与一干“小辈”们不分先后——正是这种特殊的身份能够让他更加深刻地体会相声这门艺术在表演之外的“道行”。
相声不见起色的时候人们说“回归”,那个时候田先生已经开始拿着自己的传统段子去敲“市场”的门;后来人们又开始谈相声的“创新”,我们在田先生的相声中已经能听到令人忍俊不禁的“龟仙人”了。
用他的话讲,自己不过是个老相声演员——而无论表演还是后来进入曲校教书,田先生都无愧于“前辈”二字。
通过采访,我发现过去的老艺人们与现在的所谓“大腕”有着很多不同。虽然术业不同,但他们大多保持着低调质朴的本色;单以艺术成就而论,他们都有着辉煌的过去,如今却几乎都过着简单乃至清贫的生活。
现在的曲艺人喜欢以市场作为标尺,成也市场,败也市场;老艺人们担心的则是过分倾向市场会让他们奉行了一生的“传统”也变了味——正像他们说的:现在的曲艺,唱的越来越像流行歌曲,说的越来越像演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