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国治作品《流浪集》书摘
“走路的停止,是为了站立。什么也不做,只是站着。往往最惊异独绝、最壮阔奔腾、最幽清无伦的景况,教人只是兀立以对。这种站立是立于天地之间。太多人终其一世不曾有此立于天地间之感受,其实何曾难了?局促市塵多致蒙蔽而已。
惟在旅途迢遥、筋骨劳顿、万念俱简之后于空旷荒辽中恰能得之。常常念及累之人,旅途其实只是另一形式给他离开都市去另找一个埋怨的机会。他还是待在家里好。即使在自家都市,常常在你面前叹累的人,远之宜也。
当你什么工作皆不想做,或人生每一桩事皆有极大的不情愿,在这时刻,你毋宁去流浪。去千山万水的熬时度日,耗空你的身心,粗砺你的知觉,直到你能自发的甘愿的回抵原先的枯燥岗位做你身前之事。即使你不出门流浪,在这种不情愿下,势必亦在不同工作中流浪。
人一生中难道不需要离开自己日夕相处的家园、城市、亲友或国家而到遥远的异国一段岁月吗?人总会待在一个地方待得几乎受不了吧。与自己熟悉的人相处过久,或许也是一种不道德吧。
太多的人用太多的时光去赚取他原本以为很需要却其实用不太到的钱,以致他连流浪都觉得是奢侈的事了。流浪,本是坚壁清野;是以变动的空间换取眼界的开阔震荡,以长久的时间换取终至平静空澹的心境。故流浪久了、远了,高山大河过了仍是平略的小镇或山村,眼睛渐如垂帘,看壮丽与看浅平,皆是一样。
这时的旅行,只是移动而已。至此境地,哪里皆是好的,哪里都能待得,也哪里都可随时离开,无所谓必须留恋之乡矣。有一种地方,现在看不到了,然它的光影,它的气味,它的朦胧模样,不时闪晃在你的忆海里,片片段段,每一片每一段往往相距极远,竟又全是你人生的宝藏,令你每一次飘落居停,皆感满盈愉悦,但又微微惆怅。
以是人要再踏上路途,去淋沐新的情景,也去勾撞原遇的远乡。” ——《流浪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