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孟超 中国肝胆外科之父吴孟超 『有一人』 ta们影响了我们
2006年1月1日,北京,天气晴好,记者在友谊宾馆见到了吴孟超院士。在近两个小时的谈话中,他精神矍铄、思绪敏捷、言语清晰,浑然不似已过80高龄的老人。据同行的吴老学生透露,现在只要有时间,吴老依然亲自给病人做手术,有时一天下来会连续做三台,要站上十几个小时。勇闯禁区吴孟超告诉记者,我国是肝癌高发的国家,全球每年新增的肝癌病人,约43发生在我国大陆,一年发病者达到40万。由于肝癌最难发现、最难治疗、发展最快、复发最多,已经成为影响我国人民健康的第二大肿瘤杀手;同时我国有庞大的肝癌危险人群,即1.2亿乙型肝炎病毒携带者,因此,肝癌的防治工作一直是我国医学界面临的重大难题。
“在上世纪50年代,我国还没有独立的肝脏外科,包含在普通外科里面。
”作为我国肝脏外科的主要创始人,吴孟超从1956年开始从事肝脏外科事业,“当时一位国外权威预言,中国人要有自己的肝脏外科,起码要等二三十年。我听了很不服气,当时就写下‘卧薪尝胆,勇闯禁区’的誓言,一定要把我国自己的肝脏外科搞起来”。
肝脏在人体复杂的生命过程中,担负着物质代谢、解毒排泄、造血和凝血等数千种功能,是“人体化工厂”和“营养库”,一旦出现恶性肿瘤,很快就会危及生命。由于肝脏内血管密布,胆管、淋巴管叠合交叉,治疗肝癌的主要方法——手术切除极易导致大出血,成功率很低。吴孟超清醒地知道自己选择的不是一条坦途。要想在当时国内视为禁区的肝脏手术上做出成绩,首先要了解肝脏,掌握肝脏内部的解剖结构。
“那时国际上尚无统一和公认的肝脏解剖理论,就必须自己想办法。”吴孟超决定自己动手做肝脏标本,经过翻阅大量资料,他了解到,一个理想的标本是用4种不同颜色的液态塑料,分别注入肝脏的肝动脉、肝静脉、门静脉和胆管4种管道系统内,待塑料成为固态后再用腐蚀剂把塑料外面的肝脏组织全部腐蚀掉,就成了一架肝内各种管道的主题构型。
“但是当时要找合适的塑料灌注很困难,没有什么可以借鉴,我们试验了几十次,电影胶片、X光片等都试过了,都凝不住。几个月下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1959年2月,容国团在第25届世乒赛上为中国夺得首枚男子单打世界冠军的好消息传来,振奋之余,我突然想到乒乓球也是用一种叫赛璐珞的塑料做的,何不试一下。
”
机遇总是青睐善于捕捉它的人,吴孟超这次成功了,1959年4月,制成了中国第一具能满足科研需要的肝脏腐蚀标本,在突破禁区的道路上迈进了坚实的一步。
在陆续完成的200多个肝脏标本攀援缠绕的无序状态中,吴孟超找到了血管走向的分布规律。1960年,在北京召开的第七届全国外科学术会议上,吴孟超提出了至今仍在沿用的中国人肝脏解剖经典理论——“五叶四段”理论。这一理论将人体肝脏分成“左外、左内、右前、右后和尾状”五个叶,又将左外叶和右后叶各分两个段,实现了中国肝脏解剖理论的重大突破,为我国肝脏外科奠定了重要的解剖学基础。
1960年3月1日,已经掌握了进入肝脏禁区密码的吴孟超主刀完成了中国第一例成功的肝脏手术,实现了中国肝脏外科零的突破。此前,对肝脏出血的控制,国外常用解剖肝门结扎血管或低温下暂时阻断血流的方法,操作比较复杂、危险性大。吴孟超打破禁区后再接再励,创造了“常温下间歇肝门阻断”止血技术,“肝脏缺血超过二十分钟就要坏死,不能太长时间止血。我想到了水龙头开关,就在血管上加了一个类似装置,手术开始时阻断,一段时间后打开,让血液流向肝脏。可以阻断几次,提高了安全性,有利于手术顺利完成。这个方法现在还在临床使用。”
1963年,吴孟超又和同事们成功地为一名患者实施了中肝叶切除手术。中肝叶是肝内所有重要管道都要经过的“禁区中的禁区”,这一成功是中国肝脏手术的重大飞跃,标志着中国肝脏外科已经跻身世界先进行列。
在无止境的探索革新创造中,吴孟超书写了一连串的第一:第一个在国内开展肝叶切除后人体代谢改变的研究,有效控制了术后肝昏迷等并发症;第一次采用肝动脉结扎和栓塞法治疗晚期肝癌病人;第一次施行腹腔镜下切除血瘤手术……吴孟超创立的肝脏外科关键理论和技术,为肝脏手术的成功实施和广泛开展提供了保障,肝脏手术死亡率由20世纪50年代的33%,降低为60~70年代的8.48%,80年代的0.43%和90年代的0.35%,在国内外居领先水平。
被问及为何不断创新、勇闯禁区时,吴孟超说,“我这个人认定一个事情,就要做好。
早在踏上肝脏外科科研道路时,我就以‘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奋发图强,勇攀高峰’勉励自己和同事。就要有这个韧性,要做的事情,没有变通,救治病人就不要怕担风险,如果前怕狼后怕虎,那么禁区永远是禁区,病人也只能在医生的摇头与沉默中抱憾离开人世了。”
吴氏刀法无欲无求
在武侠小说中,武林高手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闭上眼睛也能指哪打哪。吴孟超拿的虽然是手术刀,却也有一套举世无双的“吴氏刀法”,只要施展开来,闭着眼睛也能切除肝脏部位的肿瘤。听吴老的学生说,他做手术时眼睛并不是总盯着手术部位,而是看着前方——只见他的双手在腹腔里游刃有余,肿瘤就被摘下来了,出神入化,令人叹为观止。
“吴氏刀法”曾经多次震惊世界:1975年2月,吴孟超为安徽一农民成功切除了重达18公斤的特大肝海绵状血管瘤,直到今天,这仍是外科界的一项世界纪录;1983年,吴孟超为一名仅4个月大的女婴成功摘除重达600克的肝母细胞瘤,切下来的肿瘤比婴儿的脑袋还要大……
吴孟超并不满足,当越来越多的病人出现在面前时,他考虑招收更多人才充实到肝病治疗中来,还无私传授自己的“吴氏刀法”。“为了诊治更多肝癌病人,我的所有技术属于人类,我吴孟超没有专利!”如何选刀、如何目测、如何分离、如何打结、如何预防和处理各种险情,他对学生严教细训,一丝不苟。吴孟超至今已经培养了2000多名进修生,他们大多都回到原来的岗位,成为各单位肝胆外科的带头人。
1979年,吴孟超抓住恢复研究生招生的时机,招收了第一批硕士生,之后又牵头建立了博士点和博士后流动站。“肝癌的研究不是我们这一代能彻底解决的”,吴孟超很明白人才的重要性,目前他创立的东方肝胆外科医院和研究所已经成为中国肝胆外科的人才库,吴孟超本人带出硕士生80名、博士生59名、博士后21名,其中18人次获得了中国青年科学家、长江学者奖励计划特聘教授、总后科技金星等奖项……
“我们医院和研究所已经形成了一个人才梯队,只有保持稳定的梯队,才能发展,自主创新,形成不断的冲击。”吴孟超因材施教,把好苗子送出国门去培养,“国内有人才资源优势,国外有设备、有资金,两相结合更容易出人才、出成果。
要最终攻克肝癌这个顽症,必须靠临床与基础相结合。我们形成了一种国际科技合作新模式——‘哑铃模式’,就是在国内建立研究中心,与国外同行统一课题、合作研究,双方学者穿梭其中,互相交流、互相支持。”
为了促进肝胆外科的学科发展,吴孟超用自己多年来所获得的各类奖金30万元和社会各界捐赠的400万元设立了“吴孟超肝胆外科医学基金”。这是我国首个肝脏外科领域的专项基金,用于奖励国内外对肝脏外科作出显著贡献的优秀人才。目前,基金已发展成为“上海吴孟超医学科技基金会”,总额已达1000万元。
谈到这次获得2005年度国家科学技术奖,吴孟超说,“对个人来讲,这是无上的光荣,但这个奖项包括很多人的共同努力,不只是我一个人的。
”“我们希望从阻断发病源头、转移路径等方面入手研究,争取早日攻克肝癌顽症,现在要做的是总结过去的经验,不断探索新的研究方法。”吴孟超告诉记者,“今后还有大量的工作,一方面为人民的健康多做一些工作,另一方面,多培养新一代的医药工作者,为他们提供发展的机遇和平台”。
爱护病人“肝胆”相照
提到现在社会上颇为紧张的医患关系,吴孟超说,“对医生来说,救死扶伤是神圣职责,首先要有爱心,爱护病人;第二,要真心为病人服务;第三,技术要强,能够为病人解决问题;第四,要经常联系(病人),做面对面的交流,这样才有利于病人和医生的关系。
”
吴孟超说,“只想赚钱就坏了,医生开很多药,很贵,却不能解决问题,这在我们医院是绝对不允许的。”东方肝胆外科医院医疗部主任沈锋告诉记者,如果发现有的医生明明可以用便宜药却用了贵的,吴老就会批评他。“他对医生非常严格,要求必须选择最适合的治疗方案。”
“我对病人一视同仁,不分高低贵贱都一样对待。病人很痛苦,不仅本人痛苦,全家都很痛苦,医生最根本的责任就是为病人解除痛苦,用自己的技术为病人治好病。对待病人不仅要有责任心,还要有爱心和同情心。”吴孟超回忆起自己诊治过的一位21岁的女孩,“发现是肿瘤后,万念俱灰,找到我,他们全家就跪下了,这时我们医生是什么心情,病人是什么心情,两者的心情要统一起来,医生要知道病人的心情,安慰他,鼓励他,为病人解决问题。
开刀割掉一个4.5公斤的肿瘤后,她好了起来,全家很感激我,出院时要请我吃饭。其实,病人好了,医生就非常高兴,我说饭就免了,希望她以后注意饮食,讲究合理的生活方式,保持身体健康。”
沈锋永远忘不了第一次随吴老查房的情景:那是一个冬天,吴老去给一名刚入院的农村患者查房,进病房后不是直接把手伸到病人身上探摸,而是先把手暖热,再轻轻撩起患者的衣服……这个动作让沈锋差点掉下眼泪。现在,沈锋也像吴老当年那样,冬天查房时先把手暖热,离开时还不忘帮病人把被角掖好。
83岁的吴孟超现在不挂门诊了,但依然会有慕名而来的患者找上门来。
有时,半夜才做完手术的吴孟超在自家门前碰到求助的病人,尽管秘书已经在挡驾,但吴孟超还是一次又一次地仔细询问病情;有时,病人早早在医院等候,等吴孟超的车刚停就拿出片子来,吴老来者不拒,就站在路边看片子,和病人一说就是十几分钟。
沈锋告诉记者,吴老还坚持亲自查房,亲自为病人动手术,仅2004年就主刀手术312例,指导手术500余例,指导实验研究时间超过200小时。也许有人会奇怪,在很多人看来已经“功成名就”的吴孟超何苦如此?或许,吴孟超自己说过的一段话可以为他的行动做一个很好的注脚:“一个好医生,在品格上至少要具备三种精神——无欲无求的献身精神,救治病人的人道精神,求实求是的科学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