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坤与廉金枝 【南方周末】七年吸金12亿 “好人”廉金枝的灰色金融路

廉金枝一度是地方政府的座上宾,是投资者眼中的好老板。她用7年时间织起一张高息揽储、高息放贷的大网。7年来,她的头上有着诸多光环——孟州市人大代表、“投资焦作十大风云人物”、焦作市“十佳农业合作社女理事长”。案发前,她极守诚信,没有欠过老百姓一分钱。

谁也不知道廉金枝为何突然被警方带走。这个消息在2014年8月传开后,众多外地投资者纷纷赶到河南焦作。

2014年9月26日,事情水落石出。中宏昌盛投资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下称中宏昌盛)董事长廉金枝因“涉嫌非法集资罪”被批捕。

10月22日,负责调查该案的焦作8·15专案组负责人胡先生对南方周末记者介绍:专案小组共151名办案人员,初步估计涉案资金达12.3亿左右。涉及省份包括山西、山东、安徽、陕西、北京等。

中宏昌盛驻焦作的两层办公楼,距离焦作市政府仅三百米。中宏昌盛与子公司焦作信雅达资产管理公司(下称信雅达)都在这里办公。廉金枝被抓后,这里已人去楼空,仅有三张供办案登记的桌椅和散落一地的《焦作日报》,玻璃门后仍立有题为“防范和打击非法集资”的展示牌,落款是信雅达。

廉金枝在河南的灰色金融生意已经运作了七年。在她被捕前,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

“别的公司都是小船,我们公司绝对没事”

在河南,廉金枝大名鼎鼎,她是河南孟州廉桥村人,现年34岁。大专毕业后,她在中原内燃机配件总厂(现为中原内燃机配件有限公司)任技术员;2007年,开始在焦作当地成立以咨询为主的公司。

截至2013年8月16日,廉金枝已建立起庞大的集团公司网络,以中宏昌盛(香港)投资控股集团为代表,其官网显示,业务涵盖资产管理、融资服务等,甚至涉及旅游地产、文化产业投资等十几个领域。

该集团号称在中国境内拥有17家控股公司,据南方周末记者拿到的中宏昌盛2013年工作报告显示,2013年新设立的分公司就达到了20多家,旗下拥有独立法人资格的公司及子公司共有40多家,合作与参股的典当行、合作银行3家。

廉金枝旗下最重要的是四家子公司:亿登峰(北京)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下称亿登峰)、信雅达、千森宇(北京)国际投资担保有限公司(下称千森宇)和焦作市忠昊农业经济合作联社(下称忠昊农业)。

从工商资料来看,廉金枝大部分公司注册时,经营范围为提供各种“咨询服务”,据中宏昌盛工作人员透露,中宏昌盛旗下虽然几个子公司名字各异,但业务模式大同小异,就是向客户拉存款,或放贷给企业,或投资相关项目。在她旗下的公司中,仅有忠昊农业拥有一些实体项目,如林业、奶厂、果蔬种植基地等。

南方周末记者拿到了一份下属公司亿登峰和投资者签订的合同,该协议书上半部分为亿登峰“资产委托管理协议书”,下半部分写着“委托资产管理建议书”。建议书显示,投资者共将35000元“投资于亿登峰公司推荐的项目群体,我公司承诺对此资产不可挪为它用。在协议期内,月收益为1%”。

当地相关行业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河南类似中宏昌盛形式的“资产管理”公司遍地开花,但中宏昌盛无疑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其他的一般规模几千万,大一些的也就几个亿”。

2013年8月中旬,焦作德尔泰等多个投资担保公司倒闭,随后政府开始对投资担保市场进行整顿。

但从2013年至今,廉金枝大部分公司相安无事。投资者李小蒙说她当时就想把钱取出来,但亿登峰的总经理史绍林说,“我们公司是航空母舰,别的公司都是小船,我们全国连锁,绝对没事。”

但随着廉金枝在8月16日被捕,“航空母舰”轰然倒塌。8月中旬开始,投资者发现中宏昌盛以及旗下公司相继被地方政府查封。两个月过去了,山东、安徽、山西等地的投资者们陆续来到焦作询问、抗议,试图追回自己的资产,受害者们的QQ群多达十余个,有人自发统计了涉案金额和人数,并撰写了请愿书,其中称,该案涉及8个省市,9万投资人。“对于钱去哪里?”他们得到的回答只有一个“案件还在调查中”。

工商资料显示,中宏昌盛的股本金并非对外宣称的9亿港币,而是1万港币。公司登记的地址为香港尖沙咀金马伦广场16楼F室,也并非官网显示的11楼。更为吊诡的是,公司仅有一位在册登记的董事——董振方,其身份证信息显示,董振方为河南商丘市民权县人,出生日期为1988年5月1日。在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的多位公司内部人士中,都表示未听说过此人。

“7年来她没有欠过 老百姓一分钱”

尽管廉金枝已被批捕,但众多受害者心中,她是一个拥有无数光环的好人。公司清洁工张华将动迁款47万悉数投入公司吃利息,90%的员工都将积蓄放在廉的公司。

廉金枝老家在河南孟州市廉桥村,孟州市是焦作市下辖县级市。廉桥村地处邙岭脚下,村里主干道“三纵四横”,中间第二条横街东边第一户,便是廉金枝的老家。简单的院落,并不显眼,丝毫看不出这家的主人身家过亿。

在紧挨着廉金枝家不远处的村委会门口,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廉桥村道路复修碑记”,时间是2013年12月立。所修道路全长两千余米,群众共捐资281740元,而廉金枝以109800元列在出资人首位。

取得当地众多投资者信任的重要原因,是廉金枝有着诸多“光环”:孟州市人大代表、“投资焦作十大风云人物”、焦作市“十佳农业合作社女理事长”等。

当地一位退休官员说,“这些年政府该给她的荣誉都给了。”“电视上有段时间天天晚上都在讲廉金枝的公司。”

廉金枝还有个唬人的头衔是中国高层决策协会副会长。该协会官网显示,这是一家具有社团法人地位的全国高层管理咨询、培训及协调关系的专业组织。

孟州市政府下属平台公司甚至还和廉金枝共同经营公司。《孟州市人民政府关于成立焦作鑫桥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的请示》这份2013年的内部文件显示,焦作鑫桥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注册资金1亿元,其中财政出资20%,社会募集80%。而工商资料显示,国资背景的孟州市投资开发有限公司出资2000万元。

焦作鑫桥的《募股委托书》显示,焦作鑫桥委托信雅达通过委托理财方式或借款方式,向特定理财客户募集8000万资金。之后,信雅达又将此业务授权给了中宏昌盛代理,并承诺理财预期年化收益率在15%以上。信雅达和中宏昌盛均为廉金枝旗下公司。

据山东电视台报道,廉金枝旗下亿登峰济宁分公司2013年10月28日开业当天,济宁市政协主席、市委常委等多名领导前去参加开业仪式。

更能说服当地老百姓的是廉金枝的“诚信”。“7年来她没有欠过老百姓一分钱,到期可以取,不到期也可以取,不够一月不算利息,不到期利息算一分。”上述退休官员说。焦作、山东菏泽、安徽界首等地的投资者也表示,她每个月都正常打“利息”,逢周末、节假日时还提前打。

多位投资者说,当地其他类似公司的利息有的比廉金枝更高,其中一家投资管理公司月息高达2分5,最低则为2分。信雅达一位内部员工说,“今年春节后,廉金枝下面多个公司的月息都降到了2分以下,最高才达到2分。”但投资者们却说,“利息低了,反而更让人相信”。

除了廉金枝本人,其公司也有各种令投资者眼花缭乱的“头衔”。中宏昌盛的宣传册称,集团先后被评为中国投资委员会理事单位、中国河南商会成员理事单位、大型企业及个人财富管理机构、最具实力风控机构成员单位、专业资本管理机构、中国高层决策协会理事单位。

一位跟廉金枝私交颇密的人说,“廉金枝出手大方,给手下的员工买了奔驰,自己有四辆百万级豪车。”

廉金枝在被关押期间曾跟她一位前员工见过两次面,该员工曾向多位受害者转达了廉金枝的原话,“我在这里走不了,到期的(合同)就给老百姓兑付了,不够就把房子家产卖了赔付老百姓。”

目前警方通报仅冻结资金1.17亿。

案发至今,最令投资者疑惑的是,“这么多钱,到底去哪儿了?”

“廉金枝在做银行的业务。”上述与廉金枝私交多年的人士说,廉金枝的资金链得以维持主要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高息放贷给中小企业等,放贷利息不低于3分;另外一种则是不断吸资。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政府内部人士称,廉金枝在修武县的穆家寨景区投资过,还有当地的一些中小企业。

廉金枝之所以生意做这么大,“一是她确实是诚心诚意在做,再者现在中小企业确实需要钱。焦作现在还有四五百家没有办证的地下钱庄。”上述与廉金枝私交甚密的人分析,“说白了,现在谁能借来钱谁就是有本事。低息借不来,高息借来也算有本事。”

根据河南省工信厅网站消息,截至2014年8月底,河南全省中小企业单位数达到41.46万家,七成企业有融资需求,半数企业的融资需求不能得到满足。这样的土壤给了廉金枝足够的生存空间。

“廉金枝放贷出去的企业非常多。”上述人士说,“她有一个项目部,专门找有抵押能力的企业。但她在借款企业抵押物方面要求严苛,50万的房产最多能贷15万,按30%计。而她95%的账都能要回来。”

2013年11月28日的《中宏金报》(中宏昌盛集团内部报纸)上显示,2013年,“中宏昌盛集团共签约市值约30亿元的合作项目,涉及矿产、商业地产、汽车附属品加工、新能源、矿产开采、生态养殖、高端服务业等多个领域。”

该报纸还列举了当时签约的八个项目,但在网上查不到这8个项目的具体情况。焦作市天益科技有限公司就是8个项目之一,该公司工作人员在电话中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并未和中宏昌盛进行过合作,也从未向廉金枝贷过款。

山东菏泽郓城亿登峰的一位内部员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公司收的投资者的现金,都打到了郓城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柳鹏的私人账户上,柳鹏的账户实际上是在焦作。如果从POS机上刷的话,都到了焦作农枝花超市的账户上。”他清晰地记得,柳鹏跟他说过,“这样是为了避税。”

至于钱到了焦作账户上之后又去了哪儿,则成了一笔糊涂账。目前,警方通报仅冻结资金1.17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