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春城邦暴力团 开卷八分钟:张大春《城邦暴力团》下
梁文道:我常常说张大春是当代全华文世界里面,武功最齐备的一个小说家,什么叫武功最齐备呢?就是说他几乎具备了一切所有要写小说你需要具备的记忆,各种的小说的叙事的技巧,各种修辞上的技法,他全部都会,而且几乎全部都玩过。而且都玩的非常的漂亮,那么不只是这样,很多人过去说他是文化顽童,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他是一个天才型的人物,几乎什么都懂。
这几年大家都知道,他写书法写的非常好,然后常常写旧诗,写旧体诗,然后也研究书画,那么把大家唬的一愣一愣的。而且我们也知道,他过去不只是写过各种各样的小说,写评论有一手,做电视、做电台、写电影剧本、京剧剧本,几乎是样样都在行。所以很多人都觉得他做什么事都好像在游戏一样,尤其他写作的时候,也有一种游戏的感觉,比如说他常常喜欢把事情真真假假的混在一起来写。
例如说,今天继续给大家谈的这本《城邦暴力团》在这本书里面我们就看到,好多真实的世界都进去了,好多真实的人物都进去,要把一些真的事情用一些假的方法来解释,比如说讲戴笠,就是国民党那个特务头子是怎么死的呢?原来是蒋介石忌讳他,那么安排他的敌对势力把他给干掉。
那蒋介石为什么要干掉自己的手下大将呢?那是因为他永远要在上头制衡底下的人,用一个来制另一个,是要搞这种权力小把戏,而这所谓的权力小把戏背后又牵涉到了一些帮派上的斗争跟问题,而这整部《城邦暴力团》,它的最基础的故事就是个帮派的故事,这个帮派就是漕帮,也就所谓的青帮。
而它的最大敌人在这个小说里面是个反派,就是天地会、哥老会以来的洪门这个系统,这个系统向来被认为是反清复明的一个正派的武林门派或者一个江湖门派,但是在这个小说里面却成了个反派,他反在什么地方呢?就是他跟政权勾搭上了,而政权是这个江湖里面应该万万不能够随便碰的东西。
我们来看看这小说里面,就提到了这个当年老头子,这小说里面叫老头子讲的就是蒋介石,虽较万老爷子略长几岁。这个万老爷子就是漕帮的总席总舵长,虽比他略长几岁,论帮中辈分却在其下。当年老头子官败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之职。
这讲的是蒋委员长,曾经取道上海特别投帖来见万老爷子,说执的是弟子之礼。万老爷子感其念旧尊师之意,却唯恐他名满世界、功在家国,难免生出些"卧榻之侧岂容酣眠"的雄猜之心;所以开正门、走大路、焚高烛、燃香鸣炮相迎。就这么跟他招呼了一下,然后这后面我们又看到漕帮的万老爷子,怎么样献策给这个老头子,也就是蒋介石,结果他后来果然使了出来,让他在抗日的时候大派用场。
可是这里面又继续提到原来你混帮派始终要小心,这个江湖是不应该太把自己当做是一回事的,比如说这里面还牵涉到当年两岸所谓的外交史上面发生的一件事故,这事故是在上世纪6、70年代的时候吧,就有这么一个大陆出去的访问团到了日本,没想到这里面有一个人忽然之间说要逃到台湾那面去,跑到当年台湾驻日本的大使馆,跑到里面去投诚,结果后来居然投诚不成,又给送回去了,这么一个外交小风波在这书里面也有写到,背后仍然脱不出是江湖的关系,然后这个人家就说,没想到在东京一个计程车司机都是你们的人,这个万老爷子就跟他手下说,这也没什么好得意的,祖宗家光棍教人逼跳的紧,逼跳(孔径),走投无路,只好离散飘零,流落异帮。
所谓光棍就是漕帮的会员就叫光棍,也是情非得已的事,这(安静)光棍还是个极概念的,结果也只能囤积东京开出租汽车,德福,这德福就是他手下。你以为咱们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那么后面又提到了,他跟手下说,记着,庙堂太高,江湖又太远,两者原本就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勾当,日后有谁大言不惭的提起什么救国救民的事业来,便是身在江湖心在庙堂的败类,便是调起光天化日之劫的灾心,便是祖宗家门的大对头。这话说的很有意思,因为在这部小说里面很多评论者都注意到,这部小说是试图从江湖的视角来重新解读中国一百年来以来的历史。
但是呢,这个解读我们要注意,他一方面是要告诉我们,好像没想到就像我第一天讲这本书的时候,没想到,我们历史上所有发生的大事都离不开江湖之间的事,第二他是要说到这个江湖一方面影响了我们的实证,影响了历史的走向跟我们的命运,但是另一方面,其实他是躲在底下的,这个躲是怎么个躲法呢?其实它是想逃窜的,他又隐藏起来了,这本书其中一个最核心的命题,也是很多评论者指出过的就是逃,这个逃跟隐其实在这本书一开头的时候,张大春就很正儿八经的写了一个题献,一个题献是一个给这本书要致敬的几个前辈。
他这么写,即使本书作者的名字及身而灭,这个关于隐遁、逃亡、藏匿、流离的故事所题献的几位长者却不应被遗忘。他们是:台静农、傅试中、欧阳中石、胡金铨、高阳、贾似曾。他们彼此未必熟识,却机缘巧合地将种种具有悠远历史的教养传授给无力光而大之的本书作者,另一位名叫张东侯的老先生不孝的儿子,当然就是作者张大春本人。
这本书里面,所讲的这个逃亡藏匿就是江湖的状态,虽然是一种很奇怪的世界,这个世界影响我们的正常世界,阳光的世界,但是其实它又想逃离我们,它不想离我们那么近,它想躲藏起来而躲藏起来是什么滋味呢?就像小说里面的那个主角张大春一样,躲在奇门遁甲阵中没人看到他的时候,他觉得好快活,一辈子之中第一次觉得自由,所谓的自由自在,难道不就是中国自古以来所有对江湖的,小说里面描写最常见的一个状态吗?那就是所谓的自由自在,在天涯海角之边,在水浒之滨,一旦被召安了,你就不会再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