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代的忧伤林贤治 旷代的忧伤:鲁迅与陈寅恪的风骨
旷代的忧伤 林贤治著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9年9月 在中国,鲁迅学是一门纠缠于文学、历史与政治之间的大学问。
为鲁迅作传者不知凡几,争当鲁迅传人者千帆相竞,可大多数人只得鲁迅之形,得其神,尤其是那份在乱世之中挺拔不屈的风骨,不过寥寥二三子。 而林贤治先生正是其中之一。
林先生所撰鲁迅传记有二:《人间鲁迅》、《鲁迅的最后十年》。前者将鲁迅拉下冠冕堂皇的神龛,还原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后者则借鲁迅之酒浇自我心中郁积的块垒——这一种写法尤其艰难,作者与传主的心气若不能相通,必将导致浮躁的误读与僵硬的扭曲,最终两败俱伤。
林先生的文风与鲁迅颇有距离,所生存的时代环境,从表面上看,更是天上人间之别。
他们的相通之处,即在于思想的风骨,自由与独立。他们相通到什么程度呢,我看林先生近年来的肖像,竟有了一些鲁迅的气质:消瘦、局促、冷峻、彻骨的绝望。 如果用一个语词来评论《旷代的忧伤》,那就是:风骨。
《旷代的忧伤》所辑林先生的散文随笔,写作时间几近二十年,大致勾勒出了一个守夜者的精神脉络。
令人惊异的是,脉络的图形,不是曲线,而是直线;甚至这直线并未上升,而是平行滑翔。要说差别,在于这一以贯之的线条,前期纤细,后期愈发浓重。时间的冲积引来思想的沉淀,诗性的成分渐渐淡化,代之以学理与历史感的沉潜往复。
或者说,早期的林先生是一个有思想的诗人,后期则为饱含诗性的思想者。 林先生的思想风格源于阅读,源于与那些伟大而苦难的灵魂的对话。
他“喜欢读战士的书”,这类书无视权威的存在,有平民的品格,即使揭示真理,也为心灵所感受;它们真诚,质朴,充满自由的思想;摒绝了犬儒式的机智,绅士的雍容,逸士的雅致,才子的潇洒;能够给世人以爱,以奋斗的渴求,和独立支持的勇气。
而这些论断,亦为我读《旷代的忧伤》的感触。 鲁迅的风骨表现为批判,林先生的风骨则表现为赞美——通过赞美前朝的先贤和异域的豪雄来批判我们所直面的丑恶现实。
而赞美者会不会因美化过度(或曰“甜蜜的妖魔化”)而压弯了历史的真相,或者滋生对民族魂的盲从?尝有人讥嘲林先生对其笔下的鲁迅有“两个凡是”式的深情。不过在这本书中,虽然没有看到林先生的名作“两个顾准”,却见识了用春秋笔法摹写的“两个高尔基”(“另一个高尔基”一文多为赞誉,“索尔仁尼琴和他的阴影”则对高尔基不乏批驳)、“两个索尔仁尼琴”。
赞美的蜂蜜并未蒙蔽他燃烧的眼神。 这本礼赞之书,却有一篇批评性的文章,名为“文化遗民陈寅恪”。
恰恰针对此文,我需要提出异议。我以为林先生过于执迷文化的新旧之分,对“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理解过于狭隘,甚至可能从未深读陈寅恪的著作。
评陈寅恪“反背时势”、“与时代隔绝”,称《柳如是别传》“狎昵,庸俗,明显是一种没落的士大夫情调”等,隐约有道德批判的意思。不知林先生在此际所悬挂的评判标尺,是否以鲁迅为准星?若是,则不妨补充一点:知识人的风骨有多种,鲁迅嶙峋,陈寅恪坚忍,实质上却不分高下。(羽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