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高的老师 新民晚报|周志高:我与马公愚先生的师生情缘
周志高 1945年生,江苏兴化人。1977年创办上海《书法》杂志并任执行主编,2003年担任中国书协《中国书法》杂志主编。现任上海市书协主席、上海市文联副主席。书法诸体兼善,尤精行草。出版专着《周志高书法》《我与书法三十年》等多种。
在20世纪的上海文化界,“马公愚”是一个无法绕过的名字。他幼承家学,擅诗书画印,一生治学严谨,勤勉过人,有“书法宗匠”“艺苑全才”之誉。今正值马公愚诞辰120周年之际,上海市文联、华东师范大学、上海市文史馆、上海市书法家协会、温州市委宣传部等单位联合举办马公愚书法展及学术研讨会。
马公愚1926年从温州来到上海,工作生活四十多年,直到1969年去世,享年76岁。由于特殊的时代原因,如今知道马公愚的人并不多。在上世纪60年代和马公愚先生交往的过程中,我深感马先生在海派书法中的历史地位之重要!
1、初识马公愚先生
我至今还保存着马老师1962年3月10日在医院给我写的回信。看到这封信就像看到了马公愚先生,就想起了我跟他交往的过程。
1962年,我17岁,在上海出版学校美术专科班已经读了两年多,还没有毕业,在朵云轩编辑出版部实习。我很想拜访马公愚先生。当时在上海滩写招牌字最多的就是马公愚先生,很多店招都是他写的,我看了很喜欢,里面既有颜字、欧字的味道,又有他自己的风格,他真草隶篆都写。
我打听到马公愚先生的地址,就写了封信给他,想拜他为师。这封信他是在医院看到的,于是他给我回音,告诉我,等他出院之后欢迎到家里来,每个星期天的上午作为我的学习时间。后来他出院了,我上门拜访。
马公愚先生就住在襄阳公园斜对面离淮海路不远的一栋房子。他开始对我非常客气,每次借给我一张十六开大的作品,有楷书有行书,我拿回家临摹。我一般两个星期左右去马老师家一次,下次来的时候,把自己临摹的和原作一并带来。
慢慢熟悉了之后,他就让我星期天帮忙去南京路朵云轩门市部买笔墨纸砚。他那时六十九岁,我十七岁,叫我跑腿说明他很信任我这个学生。买了之后他说某某型号的笔、某某宣纸你买的对,我就很高兴。有时候去,他还请我喝茶,弄些点心给我吃。
我当时听说,他的招牌是一个字一根“小黄鱼”,“小黄鱼”是金条不是鱼(当时一条一两,一斤为十六两),八个字的招牌就要半斤黄金了,所以一般人家不敢求马公愚先生写招牌。在上世纪50年代上海书法家当中,他的润格是很高的。其实招牌字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写,马公愚先生的颜字写得厚实、稳重又灵动,所以很受市场欢迎。毫无疑问,在上海的海派书家中,马公愚先生是一位杰出代表。
2、第一次入室看先生写字
在和马老师交往了三个月到半年中,他逐步对我这个小青年有所了解,觉得我很诚实很用功也比较牢靠,于是有了信任感。因此,有一次他说今天你看我写字(不到一定程度不是特别相信的人,他是不让看的),于是我就到他二楼的书房。书房里全是挤挤挨挨的书柜,线装书很多。我只能看不能动手。
在靠近南面的大窗子下面有一个很大的写字台。他写4尺的、6尺的甚至8尺的纸都是在这个台子上。他在宣纸上放两个滑轮,滑轮通过夹子夹着宣纸,然后他开始写,写完了一部分纸面,他一拉绳子,宣纸就像窗帘一样被拉回去了,然后继续写。
两个滑轮是他自己做的,我在旁边想给他帮忙,他说不用。我就清清楚楚看他从头到尾写首诗。此时此刻,我才体会到入室弟子这个“室”字的含义,是指先生写字的工作室,在此之前关系虽好,但对于怎么用笔怎么写,还是隔了一层,他不会让你亲自看到。看马老师写字真的让我大饱眼福,他的点划、用笔,特别是写草书时,他以真作草,像写楷书那样规矩且笔笔到位。
后来他又多次在书房给我指点、修改作品。从中我深切地感受到以前的入室弟子,不是我们现在在办公室见了面,给你上了课就能称入室弟子。我还想到潘天寿老先生,据说他画画从不示人,一般的学生看不到,一般的朋友也看不到,他非常相信的人才让看。
总而言之,当时大部分老师对收学生还是比较认真、谨慎的,走到入室这一步,他就真心教你,没有保留,所以不是简单地见了几次面就可以成为入室弟子,他还要考察你的为人,你的学习态度和学习进度等等,然后才能决定。
3、不以贫富挑弟子
我拜马公愚先生为师时,还在读书,没有经济收入,去老师家没有贵重的礼品,也没有红包,最多就是买些水果。这也体现了马公愚先生的为人,他觉得这孩子穷但勤奋,没有学费照样收。1964年我毕业后,单位事情多,去的就少了。
我跟马公愚老师学了两年左右。当时在我印象中,沈尹默、马公愚、白蕉、潘伯鹰、胡问遂几位影响最大。我想能拜他们为师,先是1961年沈老委派胡问遂老师每周为我们上书法课半天,后来胡老师又推荐我去拜见沈尹默,第三位老师是马公愚,第四位是白蕉。
马公愚先生在上海也有很著名的学生,比如后来影响很大的上海书法大家任政先生。马公愚先生不但字写得好,而且德高望重,特别难得的是,这样一位著名的书法家,能够收穷学生为弟子,这在当今社会更有启示意义。
4、海派大家有待深入研究
海派书法有几位大家如沈尹默、马公愚、白蕉、潘伯鹰。由于马公愚在“文革”浩劫中去世,他写的招牌字都被毁,许多史料散失,再加上后来的书法热潮中一味追求新奇变异,对传统文化不够重视等原因,对于像马公愚这样传统帖学功底深厚的书家的挖掘和弘扬是很不够的。今天,温州方面,特别是马公愚先生侄孙马亦钊和他的学生陈胜武多年来致力收集马公愚不同时期的书法、篆刻和国画代表作以及丰富的史料,使他得以全面地呈现在世人面前。
马公愚先生和他的胞兄马孟容同时考进温州府中学堂,两个人后来又同时考入浙江高等学堂(现浙江大学前身),当时他的老师就是张宗祥。两兄弟毕业之后都回温州教书,马公愚教英语,所以说马公愚是学贯中西的人。我们知道马公愚是书法家,实际上他诗书画印皆精,书法尤擅。
在海派篆刻中他也是一个重要的代表人物,成就颇丰,只是由于书法的名声盖掉了篆刻。自从他二十年代步入上海滩后,几乎所有的篆刻活动都有他的影子。这其中包括1955年成立的上海中国金石篆刻研究会,开始大概有八十多人,到1957年时发展到一百多人,当时马公愚就是副会长。
马公愚的篆刻,特别是民国早期的一些作品非常精彩,他出过一本篆刻集子,是由吴昌硕先生题签的。马公愚写过大量的名家印谱、出版物前言和题跋,如解放前出的钱君匋《豫堂印谱》,郑午昌《山水画册》、江寒汀《灵禽百态图》,还有解放后的《鲁迅笔名印谱》,还有很多碑文。
当时只要写大篇幅的楷书,人们就会找马公愚,这也从侧面反映了马公愚的楷书,特别有影响。
大夏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前身)在民国时期的四个碑刻都出自马先生之手,有《思群堂记》《大夏大学十周年纪念颂》《群贤堂记》《大夏大学校舍第一座奠基记》等,这些碑刻有的是首次披露。从中可以看出马公愚先生扎实的楷书功底,同时他的社会影响也可见一斑。
这次展览应该讲是比较全面地体现了马公愚先生的书法人生、艺术人生。书法人生中各种书体,各阶段作品都有;艺术人生就不限于书法,诗书画印都有,此外还有从教历程,非常难得。我从1977年创办上海《书法》杂志之后,对上海历代的书法大家,其中包括马公愚先生进行过专题宣传,现在看来当时只是从书法角度讲,诗书画印全面的宣传是不足的。
根据现在的资料,特别是看了温州的马公愚先生艺术馆,的确说明他诗书画印都有杰出成就。我们对于马公愚先生从不了解到逐步了解,从片面了解到全面了解,从书法的创作到理论一直到他的教育等等,这是一个全面的、系统的深化认识过程。
马公愚先生的书法学习经历,以及他对书法的态度和精神,他注重传统,花很多功夫临摹,大量地临古代碑帖,这对于当下的书法学习,都有很好的借鉴作用。在今天,我们重新来审视马公愚先生,学习先生心系传统的治学精神,无疑具有宝贵的现实意义。(此文由华师大艺术研究所硕士研究生王晓和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