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藻的求婚书 第2章 附 吴文藻《求婚书》
请千万恕我用语体文来写这封求婚书,因为我深觉得语体文比文言文表情达意,特别见得真诚和明了。但是,这里所谓的真诚和明了,毕竟是有限的。因为人造的文字,往往容易将神秘的情一操一和理外的想象埋没掉。求婚乃求一爱一的终极。
一爱一的本质是不可思议的,超于理一性一之外的。先贤说得好:"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我们也可以说,一爱一是一种"常道"或是一种"常名"。换言之,一爱一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常道",故不可道;一爱一又是超于理一性一之外的"常名",故不可名。
我现在要道不可道的常理,名不可名的常名,这其间的困难,不言自明。喜幸令一爱一与我相处有素,深知我的真心情,可以代达一切,追补我文字上的挂漏处。
令一爱一是一位新思想旧道德兼备的完人。她的恋爱和婚姻观,是藻所绝对表同情的。她以为恋爱犹之宗教,一般的神圣,一般的庄严,一般的是个人的。智识阶级的一爱一,是人格的一爱一。人格的一爱一,端赖于理智。一爱一——真挚的和专一的一爱一——是婚姻的唯一条件。
为一爱一而婚,即为人格而婚。为人格而婚时,即是理智。这是何等的卓识!我常觉得一个人,要是思想很彻底,感情很浓密,意志很坚强,爱情很专一,不轻易地一爱一一个人,如果一爱一了一个人,即永久不改变,这种人的一爱一,可称为不朽的一爱一了。
一爱一是人格不朽生命永延的源泉,亦即是自我扩充人格发展的原动力。不朽是宗教的精神。留芳遗一爱一,人格不朽,即是一种宗教。一爱一的宗教,何等圣洁!何等庄严!人世间除一爱一的宗教外,还有什么更崇高的宗教?
令一爱一除了有这样彻底的新思想外,还兼擅吾国固有的道德的特长。这种才德结合,是不世出的。这正是我起虔敬和崇拜的地方。她虽深信恋爱是个人的自一由 ,却不肯贸然独断独行,而轻忽父母的意志。她这般深谋远虑,承欢父母,人格活跃,感化及我,藻虽德薄能鲜,求善之心,那能不油然而生?她这般饮水思源,孝顺父母,人格的美,尽于此矣,我怎能不心诚悦服,益发加倍的敬一爱一!
我对于令一爱一这种主张,除了感情上的叹服以外,还深信她有理论上的根据。我们留学生总算是智识阶级中的人,生在这个过渡时代的中国,要想图谋祖国社会的改良,首当以身作则,一举一动,合于礼仪。家庭是社会的根本,婚姻改良是家庭改良的先决问题。
我现在正遇到这个切身的问题,希望自己能够依照着一个健全而美满的伦理标准,以解决我的终身大事。我自然更希望这个伦理标准,能够扩大它的应用范围。令一爱一主张自己选择,而以最后请求俯允为正式解决,我以为这是最健全而圆满的改良南针,亦即是谋新旧调和最妥善的办法。这就是我向二位长者写这封求婚信书的理由。
我自知德薄能鲜,原不该钟情令一爱一。可是一爱一美是人之常情。我心眼的视线,早已被她的人格的美所吸引。我激发的心灵,早已向她的精神的美求寄托。我毕竟超脱了暗受天公驱使而不由自主的境地,壮着胆树立求一爱一的意志,闯进求一爱一的宫门。
我由佩服而恋慕,由恋慕而挚一爱一,由挚一爱一而求婚,这其间却是满蕴的真诚。我觉得我们双方真挚的爱情,的确完全基于诚之一字上。我们的结合,是一种心理的结合。令一爱一的崇高而带诗意的宗教观,和我的伦理的唯心观,有共同的理想基础和共同的感情基础。
我们所以于无形中受造物主的支配,而双方爱情日益浓密,了解日益进深。我想我这种心态是健全的,而且稳重的。我誓愿为她努力向上,牺牲一切,而后始敢将不才的我,贡献于二位长者之前,恳乞您们的垂纳!
我深知道这是个最重大的祈求;在您们方面,金言一诺,又是个最重大的责任!但是当我作这个祈求时,我也未尝不自觉前途责任的重大。我的挚一爱一的心理中,早已蕴藏了感恩的心理。
记得当我未钟情于令一爱一以前,我无时不感念着父母栽培之恩,而想何以实现忠于国孝于新的道理。自我钟情于令一爱一之后,我无时不深思默想,思天赐之厚,想令一爱一之恩,因而勉励自己,力求人格的完成,督察自己,永保爱情的专一。前之显亲扬名,后之留芳遗一爱一,这自命的双重责任,固未尝一刻去诸怀。
我写到这里,忽而想起令一爱一常和我谈起的一件事。她告诉我二位长者间挚一爱一的密度,是五十余年如一日。这是何等的伟大!我深信人世间的富贵功名,都是痛苦的来源;只有家庭的和睦,是真正的快乐。像您们那样的安居乐业,才是领略了人生的滋味,了解人生真义。
家庭是社会的雏形,也是一切高尚思想的发育地,和纯洁情感的养成所。社会上一般人,大都以利害为结合,少有拣选的同情心。我们倘使建设一个美满愉快的家庭,决不是单求一己的快乐而已,还要扩大我们的同情圈,做到"亲一亲而仁民,仁民而一爱一物"的真义。
我固知道在这万恶的社会里,欲立时实现我们的理想,决不是一件容易事。可是我并不以感到和恶环境奋斗的困难,而觉得心灰意懒。我深信社会上只有一二位仁人君子的热心毅力,世道人心,即有转移的机会和向上的可能。
我质直无饰地希望令一爱一能够和我协力同心,在今后五十年中国时局的紧要关键上,极尽我们的绵薄。"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
"总之,恋爱的最终目的,决不在追寻刹那间的快乐,而在善用这支生力军,谋自我的扩充,求人格的完成。婚姻的最终目的,亦决不在贪图一辈子的幸福,而在抬高生活的水平线,作立德立功立言等等垂世不朽的事业。天赋我以美满愉快的生活,我若不发奋图报,将何以对天下人?又将何以对自我?
我仿佛在上面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但是我的心中是恳挚的,我的脑经是清明的。我现在要说几句脚踏实地的痛心话了。我不一爱一令一爱一于她大病之前,而一爱一她于大病之后,未曾与她共患难,这是我认为生平抱恨的一件事!
我这时正在恳请二位长者将令一爱一付托于我,我在这一点子上,对于二位长者,竟丝毫没有一交一 待。我深知二位长者对于令一爱一一切放心,只有时时挂念着她的身一体。我自从一爱一她以来,完全作如是观。我总期尽人事以回天力,在她身一体一方面,倘使您们赐我机会,当尽我之所能以图报于万一。
我自己心里想说的话,差不多已说完了。我现在要述我的家庭状况,以资参考。藻父母在堂,一姐已出阁,一妹在学。门第清寒,而小康之家,尚有天伦之乐。令一爱一和我的友谊经过情形,曾已详禀家中。家严慈对于令一爱一,深表一爱一敬,而对于藻求婚的心愿,亦完全赞许。
此事之成,只待二位长者金言一诺。万一长者不肯贸然以令一爱一付诸陌生之人,而愿多留观察的时日,以定行止,我也自然要静待后命。不过如能早予最后的解决,于藻之前途预备上,当有莫大的激励,而学业上有事半功倍的成效。
总之,我这时聚一精一会神的程度,是生来所未有的。我的情思里,充满了无限的恐惶。我一生的成功或失败,快乐或痛苦,都系于长者之一言。假如长者以为藻之才德,不足以仰匹令一爱一,我也只可听命运的支配,而供养她于自己的心宫;且竭毕生之力于学问,以永志我此生曾受之灵感。其余者不足为长者道矣。临颖惶切,不知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