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隧道大火调查】山西汽运集团肇事
3月25日，岩后隧道南北都有人员把守，隧道外延已被熏黑，爆炸冲击导致南端出口旁一个混凝土建筑看不出原形
一条840米长的隧道在瞬间成为人间地狱，原因只是因为其处于两省交界，附近有超限检测站，大批车辆在排队，随后一起普通的追尾事故，导致甲醇泄漏起火，当时两车司机和安全员逃走，之后，隧道内的天然气槽车燃爆，事故造成31人死亡、9人失踪。
3月21日，曾经参与这起事故救援的一名警官“非正常死亡”再度引发人们对此事的关注。其实，这起重大责任事故带给人们的思考刚刚开始。“想想都害怕，岩后隧道上面是石头山，中间天然气罐子爆炸了，别说里面的人跑不掉，外面的人也遭殃了。隧道南头出去就是桥，冲击波出来把啥都能冲到山沟沟里去，不炸死也摔死了。”帮晋城市一家物流公司跑长途的管志刚说。
岩后隧道，管志刚和同行们都很熟悉，平常每两天就要往返一次，印象最深的就是堵车。管志刚已经习惯了和拉煤车、天然气槽车、甲醇罐车同行，能源型结构的晋城盛产这些。这次事故让他毛骨悚然：“能找到啥呀，三天三夜，车都烧化了。”
罐车追尾，导致甲醇起火沿隧道南袭，晋济高速自北向南从山西晋城至河南济源，全长30多公里，亦是二连浩特至广州的二广高速(G55)一段。来往沟壑纵横地形险峻，且山西侧海拔要高过河南一侧，30多公里的高速路全程最大高差达到1078.3米。
作为山西省公安厅交警总队高速三支队八大队管辖路段之一，为方便来往司机，八大队的官方微博每天都要推送几条天气和路况。“目前，大队辖区天气晴朗，路况正常，请广大司机朋友们放心通过！”3月1日下午3时07分，官方微博更新信息。可就在十几分钟前，岩后隧道北侧那起随后夺命数十人的追尾事故已经发生，只是无人报警。
3月1日午后的晋济高速，阳光直射。一如往常，上百辆各样载重货车鱼贯停靠在泽州收费站北侧路西的超限运输检测站外，长龙一度延伸至约10公里外的岩后隧道北口附近。当日下午2时许，河南司机汤天才驾驶一辆甲醇罐车向南驶进岩后隧道。这辆车挂靠在河南省孟州市汽车运输公司名下，车上还坐着随车的危险品车辆安全员。这辆核载32吨的重型罐式货车，实载了29.6吨液态甲醇。
岩后隧道距离山西和河南省界不过十来公里，中间因为有泽州收费站和超限运输检测站，隧道附近往南方向堵车排长队，大多司机已习以为常。下午2时50分许，汤天才的车刚进隧道里十多米，突然被撞了一下。追尾撞上来的载甲醇重型罐式货车，是山西省晋城市福安达物流公司的李建云驾驶的，车上计载甲醇29吨。
“事故当时并不严重，两车司机和安全员凑在车前查看。商量妥后，汤天才回到车上启动货车往前挪，两车分开了，可是火也着了。”
本报记者从山西省公安厅、交警总队和晋城市公安局了解到，泄漏的甲醇着火后不久，两车司机和安全员共计4人，立即向北跑出隧道避险。可其他司机并不确切知道发生了什么。
破损的甲醇罐，开始源源不断地流出液体。该隧道北高南低，带火的甲醇很快向南蔓延。隧道里逃生通道不畅，加之缺少水源，火越来越大。逃命者和救援者挤在一块，大家并不确定隧道里的真实情况，更少有人知道，隧道深处，还停着一辆载重的液化天然气(LNG)槽车。下午4时30分许，隧道里发生剧烈天然气爆炸。
“本来是从入口起火，烧到出口大体需要8分钟。如果在这8分钟内报警，且每个司乘人员弃车逃命，大部分都可以跑出来。但没有及时报警，也没有采取应急措施，结果致使31人遇难，9人失踪。”国家安监总局新闻发言人黄毅说，这起事故最终被认定是一起重大责任事故。汤天才等4人已被警方刑拘，原因是现场擅自违规处理。
燃烧100分钟后爆炸，73小时才完全熄灭。事故发生时，隧道里究竟滞留着多少辆车？晋城市新闻办公室一位负责人透露，“反复勘察共发现各类车辆43辆，大货车34辆，小车5辆，危险化学品货车4辆。”除了确认汽车残骸，也借助附近路段的监控录像逐车核查，“上下高速都有监控，数字上应该不会差。”
滞留货车大多为拉煤车，事后估算至少载有1500吨原煤。“光是上千吨煤烧着了也不得了，何况里面还有一辆拉天然气的车。”经常跑这条线的鞠师傅说，“爆炸了，冲出来一些东西，煤块出来都带火。”3月25日，记者现场看到，隧道南侧出口外的山沟里还残留很多燃烧过的煤渣和车辆部件残骸，隧道内基本已经清理干净。
“着火不久,高速就封了，收费站南北都是车和人。”岩后隧道向南，还有个天井关隧道，再往南就是超限检测站和泽州收费站，从岩后隧道到收费站约10公里。事故发生后，有关泽州收费站设置的争议很多。该收费站人员透露，事发当天下午4时30分许，北面突然传出巨响。“那爆炸特别响，路面都动了。”当时，他们以为隧道上面的山体被炸开了。
随后，他们才知道，着火的隧道里发生了爆炸，当时着火已经100分钟左右。“天然气槽车炸开了，罐体残骸分开50多米远。”参与灭火的晋城市消防支队一名中队长介绍。甲醇起火后，警报迅速上报，晋城市委市政府启动应急预案。市应急办等多部门迅速赶赴现场抢险救援。山西省公安厅交警总队高速三支队八大队秩序中队长侯昱和在附近执勤的同事们，是最早到达岩后隧道的抢险救援力量。
岩后隧道南北两侧的车辆，被指挥着向远处疏散。高速路出了隧道南口向左侧拐弯，为防止意外，附近车辆被要求疏散到天井关隧道附近，这也使得很多人和车辆躲避过随后的天然气爆炸直面冲击。爆炸发生前，周围方圆5公里的人员被要求撤离。
受限于隧道的特殊结构，加之起火爆炸后，拉煤车大多遭到破坏，横七竖八，原煤遍及整个隧道，烈火、浓烟和刺鼻的煤焦味道充斥着整个隧道，救援难度相当大。参与岩后隧道抢险救援的人员一度超过千人，调集各类车辆300多辆。
“只能一步一步往里打水，呼吸器只能撑20分钟，十多分钟就换人，里面太热了。”晋城消防支队和公安局调集了20辆消防车、40辆运水车进入隧道内扑火，周边长治市消防支队和临汾市消防支队也奉命增援。直到3月4日下午4时许，大火才完全熄灭，此时距事发已73小时。
隧道里特别惨，爆炸冲击波把东西都打乱了。据当地3月1日统计，起火爆炸发生后现场成功脱险53人，12名伤者被分别送往晋城市人民医院和晋煤集团医院，至少6人下落不明。然而之后，遇难人数数次增加。3月5日，晋城市政府新闻办公室称，事故共造成13人死亡。几天后该新闻办再次确认16人遇难，失踪39人。
经国务院批准，3月13日，安全监管总局牵头，监察部、公安部、交通运输部、全国总工会、山西省政府负责人及有关部门人员和专家，组成国务院晋济高速公路山西晋城段岩后隧道“3·1”特别重大道路交通危化品燃爆事故调查组，并请最高人民检察院派有关负责人参加事故调查。
“这是一个大事故，死亡人数还几次增加，所以国务院调查组来了就是把事故重新查一遍。”在晋城政法系统工作的李先生透露说，连日来自己也是多次参与调查组工作。3月13日，国务院事故调查组在晋城对外公布，事故共造成31人死亡、9人失踪。
“我们也是从市上相关部门拿到的汇集数据，这里面的数字也不是我们去现场核实的。我们这里只是一个途径，遇难人数变化和这次事故现场复杂也有关系”。“国务院调查组现在已经在调查，除了事故调查外听说也有反渎职调查。”3月26日晚上，晋城市政府新闻办公室一工作人员在电话婉拒了记者的采访请求。
参与现场调查人员透露说，“现场的火着了几天几夜，冷却降温再到通风一直到3月5日，隧道里特别惨，几个车就勉强有个样子。爆炸冲击波把东西都打乱了，一堆一堆的，根本分不清到底是什么。现场勘查很难，很多遇难者遗体找不见了。公布的遇难者人数有变数，按理说和现场这个复杂情况有关，都不好说。”
“一些车已经找不到发动机号和车架号了。”参与事故调查组的晋城工作人员透露说，DNA鉴定和比对也异常艰难，“相关组织高度碳化，有效取样很难。”3月26日下午，记者从晋城市人民医院了解到，事发后共送来11位事故伤者。医院当时只有骨科一病区有大量空余床位，所以伤员急救都在该病区进行。
“1号下午到2号凌晨，先后送来了11个人，大部分都是甲醇急性中毒，有的人还骨折擦伤。”参与当时急救的医护人员说，11个病人中包括两位消防队员和一个警察。送来的都没有生命危险，四五天后全部出院了。
“我记着有河南、安徽的人。”两位护士回忆说，只知道多位病人是外省的。一名伤者因烧伤严重最终抢救无效死亡。事故发生后，遇难者遗体和现场收敛的遗骸被先后送至晋城市殡仪馆。3月26日下午，殡仪馆大门里外冷冷清清。
“十多天前来了一些家属，在事故里死的人，一个人一个小组，都是市上派的人陪着的。听他们说是三合一小组的，就是善后的。很多家属把骨灰都带走了。”有殡仪馆工作人员透露说。晋城市政府新闻办公室证实说，遇难者的善后工作很早就已经启动，赔偿工作已经进行。据了解，伤员救治费用等均由晋城当地政府垫付。因事故中涉及的刑事和民事诉讼尚未进入程序，遇难者善后理赔等款项也由当地政府暂时垫付。
一位警官被检察院约谈后“非正常死亡”。25日傍晚，晋城市济州大酒店门口开始增设执勤的武警。国务院调查组即入住该酒店，晚上在自助餐厅就餐的调查组人员大多步履匆匆，很多人还带着厚实的公文包。国务院调查组赶到晋城时，一同赶来的还有受邀的最高人民检察院反渎职侵权厅工作人员。
“最高检的调查是独立工作的，根据调查需要约谈现场处置、抢险和救援等方面的现场指挥员或者工作人员，涉及后期出具事故调查结论的晋城当地官员也肯定被约谈。”在山西检察系统工作多年的一位知情者透露说，最高检反渎职调查人员约谈了晋城当地很多人，约谈地点一般会选择附近的检察院办公区域内。
山西省公安厅交警总队高速三支队八大队秩序中队长侯昱，3月20日上午9时至下午5时在晋城市泽州检察院接受约谈。据其家人透露，侯昱一开始是被要求去晋城人民检察院的，但侯认为泽州检察院离家更近。晋城市人民检察院党组副书记李永亮说，他对于此次约谈晋城检察系统知之甚少。“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没办法说。”受纪律限制，李也就再也没有过问。
访谈回来的晚上，侯昱跟家人说“要出大事了”。次日侯昱离家去上班，下午3时许，山西高速路政在晋济高速一座高架桥上发现一辆无人的白色轿车，后排座位上还有警服。随后，警方在落差近百米的高架桥下发现侯昱遗体。
26日上午，晋城市公安局政治部人员告诉本报记者，侯昱的非正常死亡正在调查中，尚无调查结果对外透露。连日来侯昱的家属已经回避了多家媒体的采访。高速三支队八大队办公室值班人员拒绝了采访，称昔日同事的离去让大队里的交警们很悲伤。
“他是我们领导，我们大家平常叫他侯哥。我什么也不会说，也不能说，因为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泽州收费站北侧执勤活动房里，三大队的民警称无法就此事接受采访。“不能说啥，事情也没有调查清楚，说了也是不负责任。”三大队一位交警说，3月1日事故发生后，侯昱直到出事前都没有休息过。
他说平常侯昱性格开朗，说话风趣。至于侯是否参加了岩后隧道事故后期现场勘察和事故认定等疑问，这位交警只是说“这都是我们交警要做的工作”。在八大队的公示栏里，作为秩序中队长，侯昱排在第四的位置上。据了解，上有年迈父母的侯昱今年37岁，儿子今年只有5岁。
“这个教训一定要吸取”。3月26日，国家安全监管总局新闻发言人黄毅表示，岩后隧道事故应留下四个教训，一是坚决防止危险化学品运输车辆和社会其他车辆同时进入隧道有；二是隧道内车辆拥堵，及时采取疏散措施这；三是要健全隧道安全防范的应急系统，要有报警设备。
一旦出现重大险情要立即让所有车辆，特别是驾驶人员立即采取措施逃生；四是隧道出口，绝不能设置收费站、检测站，以免影响车辆通行速度，并称“这个教训一定要吸取”。最后一点教训最能获得大多数司机的认同。晋济高速多隧道，在天井关隧道南侧设置的收费站和超限检测站近年来屡受来往司机抱怨。
“这里经常堵车，到冬天更厉害，我们司机怨声载道的，他们该收费的还收费。”许多司机向记者反映。自称出事时在隧道外驾车排队的蔡先生说，起火后见情况不妙，他赶紧下车跟后面货车说摆警示牌倒车。爆炸前，蔡先生还问过跑出来的的李建云和安全员怎么回事。“他俩就跑，还说起火了赶紧跑，我也赶紧下车跑。”
“我不知道司机叫啥，是我们晋城人，他说自己刚进隧道，还没看清就追尾前面的车了。”蔡先生说，下午两三点司机往南走隧道时经常“暂时性失明”。“隧道里面灯亮吗，我不记得了。那时太阳正好从南面直射过来，隧道里外光线不一样，一进去就有那么几秒钟啥都看不见，开大灯都没用。”蔡先生不能确定自己当时遇到的是不是追尾肇事司机，不过他说自己下次进隧道之前肯定得先刹车观望仔细了再走。
